美人鱼

　　朔月的夜晚总是暗涌着过多黑夜的能量。对于城堡里的所有人来说，黑夜更像是他们的舞台。太多需要藏秘在黑暗背后的事等着完成，这样才能继续新一天光明之下的粉饰太平。
　　夏洛特被关在城堡尖塔的最高处。一扇手掌大小的窗，铁链锁得密不透风的铁门，日夜守塔的侍卫，一尺见方的牢房。随行的所有人都能预见到这只人鱼今后的一生。虽然爱德华的命令是：“让她在那先待几天——至少从那儿一定跑不了。过几天等我出征归来，再说。”但王宫内美女如云，就是一场宴会，也足够让他完全忘记她的存在。享用过的女人，王子怎么可能还有有兴趣去费力记起？
　　夏洛她在塔里却出乎意料地配合。不曾吵闹，不曾试图逃跑。她每一天都站在那小小的一方窗前，安静地望着窗外的阴晴圆缺，尖塔下海浪拍打着岩石时而轰鸣。
　　“时间快到了。”海风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窗忽然被那那声音主人黑墨色的眼睛完全遮住了外面的光线，眼睛边上的鳞片带着久违的深海里的气息。海龙的声音低沉得像是深海中的磁石与强烈的海流相磨而出的一样。
　　“你就不怕被人类看见？”夏洛特不慌不忙地说道。
　　“怕你太过喜欢窝在这个角落里数自己的脚趾头，所以亲自来提醒你。”
　　“放心。”她不屑地笑了笑，“通过他，我会找到我要找的人。”
　　从那扇小窗望下去，能看到城堡大门的一角。在这一天的傍晚，几乎全城的贵族都向着王宫赶来——王子归来了。舞会又要举行了。
　　夏洛特并不急躁，她倚在石凳边，闭着眼轻轻地哼着儿时最喜欢的歌儿。直到华灯初上，她终于睁开眼。窗外的月色渐渐让乌云遮掩了起来，只有城堡的灯火，阑珊地映着这一座孤独耸立的高塔。钥匙声吱呀地转动着，铁门不带半毫犹豫地打开，打断了夏洛特与海龙的对话。
　　她走上前去，接过守卫递进来的华服。再一回头，连海龙的气味都闻不到了，好像那样的巨兽从未来过。就在守卫的面前，夏洛特脱去污浊的旧衣，换上了那如残阳般艳红的礼裙。
　　“谢谢你，乔纳森。你的眼光真好。”她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作为替她偷来华服的报答。夏洛特用几支海荆棘将头发挽起，踉踉跄跄地踏上高跟鞋。走到门前去，敲了敲那一身巨大的铁门，轻声说道，“乔纳森，把门打开吧。”
　　钥匙声吱呀地转动着，铁门不带半毫犹豫地打开了。夏洛特走上前去，轻轻亲吻那看呆了的守卫。乔纳森几乎要落进她无底洞一样的蓝色眼眸里，痴迷得几乎没有意识到那冶艳的人鱼已经走出了塔楼。作为人鱼，魅惑才是她们的“仙女教母”，拿手好戏。
　　爱德华坐在中庭的权位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地下翩翩起舞的人们。显然他身边的金发姑娘根本无法勾起他的兴趣。这个老国王特意为儿子举办的假面舞会，受邀而来的单身的美丽姑娘们在面具下都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她们都在不约而同地做着同样的美梦，便是被王子看中，然后拥有一个童话般美满的结局。
　　只可惜，这一晚上，王子的眼神从未在谁的身上停留过。谁能知道，比起这样华而无实又过于热闹的舞会，爱德华宁愿独自待在王座上，安静地度过这无梦的夜。
　　夏洛特的酒红色的礼裙腰后的长蝴蝶结束得紧紧的，将她的曲线恰到好处地展示着。她的深蓝色头发高高竖起，黑色的蕾丝面具附在面上，和那海妖般的五官配合得几近完美。她静静地站在人群里，因为她知道，无需赘作，这样的自己足以吸引来权位上那个人的注意了。
　　她的步子终于在王子面前停了下来，这时的他们仅有一步之遥。她上扬着嘴角，介于诱惑和征服的自负之间的弧度，等待着王子迈出最后一步。爱德华果然从权位上一跃而起，牵着她踏入了舞池。他们一黑一红像两支高贵的玫瑰，几乎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爱德华环绕在她腰间的手稍稍一使劲，美丽的人鱼便靠的更近了些。王子脑海里那一段曾被太多女郎覆盖住的记忆很快被怀里这个神秘女郎身上特殊的异香全部唤醒了。他恍然大悟。身体依旧不由自主地贴在了她耳边，深深地嗅着那海洋的气味，让它们深入到自己的每一寸神经。因为久违，所以越发的上瘾。
　　乐音未停，夏洛特却在他的臂弯里一个踉跄。脚尖上的极大的刺痛让她无处使力，差点因为找不到平衡而崴了脚。爱德华停了下来，扶稳眼前这个让他几乎忘了身份的美人鱼。高傲的他跪下小心地脱去了她那该死的高跟鞋。手指拂过脚背微凉的肌肤时，他抬着头，期待着她娇羞的回应。而夏洛特凌人的样子，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这个女人在他眼里愈发得具有魔力。他轻托她的手，让她站在了自己的脚上。如同一个精灵的她让爱德华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地带着她起舞。爱德华醉在她那迷离的钴蓝色眼睛里，周围的一起似乎都有些模糊了。鲜红的唇仿佛两片晨间刚刚采下的玫瑰花瓣，他馋极了地想咬一口。
　　“砰！”庭外的焰火争先恐后地窜上天空，炸开，消逝。“砰！砰！”就像轮回一样，在空中奏出华美却伤感的乐章。等王子将注意从焰火上挪回来时，夏洛特早已钻进了人群，可在人群里还是不难认出那一抹血红的艳影。解开发髻的她深蓝色的头发垂在腰间，一个回眸，海妖般地满是邪气。一切都发生在一支舞之间，快得让意识不自觉地质疑这一切的真实。
　　夏洛特顺利地回到了塔顶时，守卫迎上去抱住了她，“你终于回来了，我都要开始担心你了。”可怜的乔纳森，他以为自己已经坠入了爱河。他铁甲叮当地俯下身来，粗糙肥厚的手正帮夏洛特解开衣裙上的缎带，“你要找的人，找回来了吗？”
　　夏洛特跪坐在地上，背对着他，月光似乎冲破了乌云，又能在黑夜里炫耀他的光华了。“多谢你，乔纳森。”声音温柔得如同黑夜的诗。
　　铁门被撞开的巨响打破了一切的静谧，爱德华的剑几乎在门被打开的下一秒就刺进了乔纳森的胸膛，“你以为你在碰谁的女人呢？”爱德华说得更像一句陈述。一滴血溅在了她的眼角，夏洛特完全没有理会，对于人鱼来说，一条人命的终结仿佛远不关她的事。
　　爱德华随手把剑扔给了随从，俯身抱起了他的人鱼，离开了禁塔。月的阴影里，夏洛特那样狡诘的笑里，甚至还藏着几分计划得逞的自满。不可一世的王子啊，你知道你正在走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阴谋吗。

　　城堡旁的墓地里满是野玫瑰和荆棘，低声吟唱在夜晚的浓雾里。一个人提着一盏小油灯，披着过大的斗篷，无声地穿过墓园。前面小石屋里那个留着长长山羊胡的老者已经在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他将手边的铜制巴掌大的小盒子推到来者的面前。斗篷里金色的头发全被压得挡眼前，就算这屋子因为仅有一盏他的小油灯而过于得昏暗，他还是看出了那是什么。
　　“你可以拿走，但还缺少一样东西。野狼王的心脏。它必须死在你的手下。”老迈的声音仿佛枯枝发出的声响。
　　“这是下在黑王子身上的？”金发男人的声音里充满着出于复仇的迫不及待。
　　“不。”一人高的树根一样的魔杖上，老脉嶙峋的手指轻快地击打着节奏。“下在国王身上。”
　　显然，伸去拿过盒子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
　　老人冷笑，“胜利都是伴随着付出而来的。单单是能把你幻影出那个鬼一样的监牢，都耗费了我多少法力。你愿献祭出什么，你就能得到什么回报。”
　　金发男人走出屋子时，木头门被他重重地关上。林子里的乌鸦被惊醒，呱噪地飞向城堡的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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