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

　　她睁着眼，瞳孔却像死鱼一样毫无生气。
　　又是出猎的季节，在这片极北的海洋唯一的破冰期。夏洛特躺在那张巨大的湿漉漉的渔网里，活像一具精神被永隔在异世的尸体。压在她胸口上的咒石是渔人们捕鱼时常用的，让海怪们沉睡最好用的东西了，从未失效过。
　　她钴蓝色的及腰长发，柔美地卷着，看似清可见底的海水的眼睛，长着暗麟的尾巴……她的一切都过于纤柔，以至于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的美感。水手们的眼神都无法从她的身上那个移开，看来就算如此，这一条美人鱼，依旧有着让人心驰神醉得魔力。巨大的尾巴在地上拖出声响，这样的海人鱼，总该获得一些舱房里的主人的奖励了吧，水手们想。
　　当咒石从她胸口拿开的那一刻，清冷的空气终于又能被人鱼深深地呼吸回体内。她几乎和那些肮脏的水手们同时看见了长长的摆满了过于丰盛的食物餐桌后面，主位上的人意料之中的失望。
　　他嚼着苹果，清脆的声音里都带着苹果的清香。脸上的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吸附在他细峻高挺的鼻子上。他黑色的华服和深褐色的卷发在他清浅的瞳仁面前未免显得过于厚重，可眼里冷冽的寒光却让他那半张面具下的脸显得阴郁而不可直视。
　　“这是什么。”显然，这不是一个问句。
　　水手们明显的颤栗连夏洛特都能感到。可这样的“大惊小怪”却不像夏洛特理解得这般可笑——那个主人可是会把他们抛入海里喂鱼的。他站起身来，依旧咬着他手中那不青不红的苹果，嗤笑着几乎要贴在了那个双腿止不住颤抖的水手的脸上。“嗯？海兽么？”
　　那个矮胖的水手，满脸杂乱的胡子。也不知道这艘皇室船是怎么招的船员的。他已经半跪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主人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有些肆无忌惮，像个天真的孩童。天真里却明显地游弋着某种黑暗的能量。也许是他眼里流露出的什么吧，那样的笑简直能让堕落的天使相形见绌。
　　他说道，“把她处理了，再给我捕一个真正的海兽来。别逼我亲自出手。”
　　“处理？……是要杀了我么？”人鱼的声音显然吓了所有人一跳，都齐刷刷地拔出长剑指着她。她幽幽地说着，不为所动。
　　“有问题吗？”主人那黑色的小羊皮裤子紧紧地贴着他的双腿，那双腿长得几乎有些异于常人了。同是黑色的靴子在夏洛特的面前停下，他蹲了下来，面上冷漠的像一张扑克牌。
　　“我若是死了，恐怕你的王国，你的一片大陆都要因此而毁掉呢，我的爱德华王子大人。”夏洛特笑着温柔地说。
　　他冷漠地看着她毅然不动得眼睛，那样毫无色彩的表情看了真是令人心中生厌。他的眼神渐渐地从她的脸上游移了下来。人鱼身上的气味起初让人有些不适应，可待头脑读懂了那样的气氛之后，便渐渐能分辨出几丝迷醉的甜味和格外清新的微风的味道。
　　夏洛特说，“到外面去吧，肮脏的人类。让我同亲爱的爱德华好好谈谈。”
　　王子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神并未从人鱼的身上离开。当那一扇吱呀作响的舱门从外头关上时，他才开口说道，“那么，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你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吗？我的王子。”
　　“我应该相信吗？”爱德华不屑地望着她。
　　“唔，你说呢？”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夏洛特说。离开海水太久，只让她浑身生疼，可在她神秘的笑里可看不出丝毫的难过。她的尾巴已经幻成了两条腿——她的同类们，在那些可怕的传说里，大多被捕渔的人类们弃在海岸上，因为尾巴而不能行动，最终被太阳烤死。而也许她这样特殊的能力，也是她这样来到陆地的原因之一吧？
　　“都撕裂了。”爱德华看着她的腿。他总是那样的冷静，好像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惊慌，冷静得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爱德华拿起桌上的银酒杯，晨间的红甜酒还剩在酒杯里。修剪的干净且修长的手指沾了红酒，王子半倚在桌边，将手指送进嘴里，咕哝道，“嗯，放得过久了，只剩下无趣的甜味。但是，”他看向夏洛特，黄绿色的瞳仁在彩色玻璃窗透下来斑斑驳驳的光下，综合出了一种奇异的颜色。“但是足够了。”王子又沾上血红的葡萄酒，抹在夏洛特的伤口上。沾上了水分，伤口开始自然地愈合。
　　夏洛特探过身去，想要多靠近他一些。爱德华下意识地躲开了，他抓着她的手，冷笑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她双眼眯起，幽幽的蓝光依旧清晰地透出来，她嘴唇轻启，似语非语。爱德华忽地觉得眼前一热，就像暖酒下肚后的微醺一样。在他意识到之前，自己的鼻子贴在她的手心上，深深地嗅着她身上幽幽的香气。
　　她搂着他纤长的脖颈，幽幽问道，“你曾经死过吗？”夏洛特被王子抱到床上，陷在黑色的天鹅绒绸子里。
　　王子的注意力被她因为海水的湿濡而黏在脖子上的一小缕头发吸引着。他不经意地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纤瘦的手指触在他完美的颧骨上，“感到冰冷了吗？”和他人类的体温比起来，夏洛特反而深海一样的冰冷。她望着他依旧迷蒙的眼睛，摇摇头。
　　“那么很明显地，我没有死过。”王子耳语道。而刚才如同绽放的红玫瑰的夏洛特，却已如海中惨白泛着蓝得浮冰一样，冷冷的，雕像般的，在月光映着的窗下，就连海浪也猜不出她心里的官司。
　　她知道，她找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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