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桂天成

　　“吴承之这个人真是渣到了极点，还好李夫人够果断，彻底斩断了关系，也算是脱离苦海了。”嘉瑄有些感慨地说着，这里是古代，即便已经出了武穆太后等等出色的女人，却还有一帮“卫道士”天天地宣扬三从四德，李萝兰很幸运，才能在长公主和英桂的帮助下顺利打赢官司，获得自由。
　　“李夫人的确很了不起，可她的女儿日后还是不免要受些异样的眼光了。”英槿却有些落寞和担忧，不由地想到了娘亲，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若是有第二条路可走，娘亲不会选择进侯府的。
　　古代对女子从一而终的道德束缚真是坑人，自家娘亲和妹妹那般聪慧有心术的女人，都看不破。
　　“什么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是一些狗屁言论，听了污耳朵。管其他人说什么闲话，把自己的日子过舒服了才是正理。好色自大、见异思迁，是大多数男人的劣根性，永远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如果李夫人选择了忍气吞声，那就不光是儿子被害死，女儿也要在吴承之那个渣男的冷暴力下长大，而且将来有一天还可能会为了利益让女儿所嫁非人。君若无情我便休，与其担忧日后可能有的风言风语，不如让自己足够的强大，也教会女儿自尊自强自爱。反正，我觉得李夫人的做法对极了。”
　　嘉瑄的一席话说完，现场一片寂静，这番话哪怕是出自英槿之口，大家也不会太意外。偏偏是嘉瑄一个男子，说出这些力挺李萝兰的话，实在是奇哉怪哉！
　　“哥，你乱说什么，小心被人听到。”醒过神来，英槿大惊，他们才来书院，还不熟悉情况，嘉瑄这番话实在不该说出口。
　　“三弟，隔墙有耳，书院中虽然比外面少纷争，但也不是一片太平，以后说话一定要注意，切莫再像今日这般口无遮拦了。”嘉琛皱眉劝道。
　　“就是，你这话虽然和我祖母说的有些像，但祖母也说过，不能轻易在人们面前说的。”小胖子白士及也连声附和。
　　殷仁也点点头，嘉瑄是该小心说话了，上辈子就是因为惹了口角才一生碌碌无为直到——，唉！前世英槿一事上嘉瑄的做法，殷仁有所耳闻，虽然诧异他的话，却又很快想通，大略是因为他们娘亲许氏的遭遇，嘉瑄才早早有了这般异于常人的想法吧。
　　水瑶是一点都没想到有一日能从男子口中听到这一番声援女子的言论，对嘉瑄的好感不由地多了些。不过，“既然你是这般想法，为何当初你父亲聘请吴渣男当先生的时候，不去反对？就不怕吴渣男把你妹教傻了？”渣男这说法倒是挺上口的，水瑶暗想。
　　“我承认女四书鼓吹男尊女卑、贬低女子地位的思想极为不合理，但那些书和书里写的行为规范，却是世俗对女子的要求。不合理，所以不该遵守，但却要知道。一般人只会老老实实地遵守规矩，而聪明人却是学会游戏规则来保护自己。既得了里子的实惠，还能兼顾面子，少惹些非议，不是很好吗？”嘉瑄解释道，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李清照。
　　古代中国上下几千年，滚滚红尘中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而妻子公然上公堂告夫成功的却少如凤毛麟角，李清照便是其中一人。
　　李清照在第一任丈夫赵明诚死后三年再嫁，却是所嫁非人，第二任丈夫张汝舟完全是觊觎李清照珍藏的金石文物而骗婚的。清高做人如李清照怎会把自己苦心搜寻的珍藏交到张汝舟这等卑劣之人手中，被虐待也不曾想过屈服，而是干脆利落地决定离婚。
　　可在宋朝，妻子受丈夫虐待而告官求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已经被虐待致死，其娘家人告官，都有很大可能被加上“以尸讹诈”的罪名。更何况，宋朝法律还规定了告发自己的亲人，即便最后罪名成立，也要入狱两年。
　　直接状告丈夫虐待请求和离，是不会有官员受理案件的。机敏如李清照，她向官府告发张汝舟“妄增举数入官”并请求和离，涉及到欺君之罪，官府一点都不敢疏忽和轻视，必要动真格地严查案件，还得将查出的实据禀告皇帝。事实果然如李清照预料的一样，案子被皇帝亲自过问，下令将张汝舟流放柳州，准许了李清照和张汝舟和离。当然，李清照在告倒了自己的丈夫张汝舟后，自己也锒铛入狱，但九天后，在翰林学士綦崇礼的营救下，李清照成功出狱。
　　（注：“妄增举数”是科举名词，宋代规定举子考到一定次数、取得一定资格后可以授官，张汝舟虚报考试次数取得官职，是欺骗皇帝。）
　　“她”是个果断坚决的女子，喜欢武则天那种敢作敢为的女人，会喜欢李清照，也正是欣赏那种拿得起放得下、决不姑息迁就的做事风格。曾经他很心疼“她”这种要强独立的个性，可如今却是庆幸，这样的“她”在没了他以后一定能过得很好，这样也就足够了。经历过死亡，看开了许多事，也学会了更加珍惜当下，所以嘉瑄希望这辈子的娘亲许氏和妹妹英槿能过得幸福，过往有不堪，那就拥有一颗坚定的心去无视流言蜚语，而他也会做她们此生最坚实的后盾。
　　只可惜，李清照的事发生在北宋亡了之后，没法讲给英槿她们听，只能平日里多给她们灌输一点后世女子独立的想法。
　　“知彼之长短，而后克敌制胜？我名家习百家著说，非认同也，为刑名之辩时有理有据。你让英槿学女四书，也不是认同，是让英槿名正言顺地拿女四书做幌子来维护自己利益。”水瑶一下就明白了嘉瑄的意思，虽然她个人更喜欢锋芒毕露、耀眼于人前，但不可否认，嘉瑄这种提议也不失为女子立身的方法之一。
　　“嗯，就是这个道理。再怎样，如今的世道还是男人手握权柄，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强大到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以柔克刚、旁敲侧击，这些手段还是要有的——嗯，我说错什么了吗？”见水瑶一下点出了关键，嘉瑄再接再厉地说下去，为英槿，也为英桂，这两个妹妹都是个性十分要强的人，却偏偏生在了男权社会的古代。只是说着说着，就发现英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学会规矩来保护自己，可若这规矩本身就是错误、不合理的呢？为什么要在这错误的规矩的夹缝里委曲求全，而不是打破这旧规则，重新建立一个公平合理的新制度来。”
　　“这……”，嘉瑄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英桂，这般犀利的诘问居然出自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口中，生产力的制约、小农经济下女性的劣势、男女生理结构上的天然差异等等，原因很多也很复杂，强势霸道如武则天那般的人物最后也是选择还政李唐。思索了许多，嘉瑄才谨慎地回道：“规则是可以改变，但每一次规则的变革，都不可避免地要付出代价，改变越大，代价越重。武穆太后是女中豪杰，征战天下，威望极高，又有许多死忠追随，当年也只做到了让女子入朝为官。五十年过去了，朝堂、民间关于女子为官的非议和反对仍然没有消停。”
　　嘉瑄的话一点都没错，英桂很清楚这一点，甚至因着与皇家的关系，她知道的内情比一般人更多更详细。因为力主女子为官，那些文人在编撰本朝史书时始终都对武穆太后的记录言辞闪烁，一个打下天下的开国太后尚且如此！嘉瑄的好意劝解，英桂能感觉到，可……英桂闭了闭眼，雪地里她抱着的那个孩子身体慢慢地变冷、变僵硬，鲜血染红了雪地、染红了她的衣裳、染红了她的眼。“姐姐，我不明白，为什——”，明明是已经低到无声的话，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在她的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此生都不会忘记。
　　“三哥，你方才也说了除了极少数的聪明人会用规矩来保护自己外，更多的普通人只能受那不公正规则的桎梏。我不能接受，那不合理的规矩一次次地在我眼前害人。”
　　眼中有迷茫、无助，可那执着的神采更加耀眼，这样的英桂狠狠地触动了英槿，虽然此刻的她不曾明白太多，却是深深记住了这一刻。多年之后，当英槿做出那个世人眼中不可理喻的决定时，又忆起了此刻，才恍然醒悟，原来她们这对姐妹骨子里分明就是一样的脾性。
　　这次的谈话最终无疾而终，英桂虽没明说，却也表明了立场。懵懂如白士及就不提了，嘉瑄、英槿的出身注定了他们的爱莫能助，水瑶自然是跟英桂一路。有趣的是单嘉琛，微妙的神情变化没瞒过殷仁，他对英桂的想法十分的排斥，骨子里其实是最认同汉人男尊女卑的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明白表露出来，是单嘉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是因为英桂的母亲云歌将军？殷仁一时还不能断定，毕竟上辈子获得的信息量太少了。至于，男尊女卑还是男女平等，殷仁没多大立场，或者该说皇家的立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只看哪个更有利于统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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