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要勉强

　　“啪嗒。”

　　从柔弱的帝王宠妃手中投出的石块砸在了地上。

　　方才还如云一般轻~盈地飘在空中的黑色飞鸟也像个沉重的炮弹一样应声而落，扑棱了几下翅膀后就再也没了动静，是死透了，头都软软地垂了下去。它模样是很美的，周身黑色，皮毛柔~滑，流畅的弧度下是银白的痕迹，搭配得十分巧妙，也许还是幼鸟，身子有些圆嘟嘟的。只是它掉落在它那些同样死不瞑目的同伴们身旁，根本也挤不进去那一堆满满的战利品，也就是给那一堆镶了小小的边做个点缀。

　　腼腆君子小文臣面无表情。

　　文弱书生小文臣深吸一口气。

　　矜持有度从容不迫的谢大人深深地望了还在那儿数自己砸了多少只小肉鸟下来的嘉妃娘娘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那特意挽起衣袖干活儿的纤细手臂上飘了一下又收回来，又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胳膊，几乎是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把手背在了身后轻轻咳了一咳，一时也很难表达出自己的感想来。

　　他是听说过这位嘉妃娘娘上~位前不过是圣上身边普普通通的宫人，猜测过想必之前也是做过服侍人的事或者粗活儿的，但也听说嘉妃娘娘在后宫初露头角之前就已经是帝王专属的宫人，是他心头的一颗朱心痣，当然不会是那些会去做杂役的低级侍女。

　　虽说嘉妃身世不明，并没有家族在后撑腰，应该只是个平民女子，在朝臣们关注的时间中却也大部分都是以帝王独宠的妃子身份出现的，帝王如此宠爱她，仿佛她是水做的柔软娇娇风吹即倒捧在手心也会摔跤，陪伴帝王出行的时候也都是柔柔弱弱地依靠在他肩上，实在不得不遵循礼仪独自一人在帝王身后立着时，也神态柔婉弱柳扶风一般，人见犹怜。

　　小文臣从来没想过，所有人心目中娇柔无依的弱女子嘉妃娘娘，会如此若无其事地代替他一个男人在那儿找野食，出手用粗陋弹弓瞄准的猎物几乎一打一个准，在两人近处堆成了山。明明她乌发披散面容秀丽，还披着那件曾经盖在他身上的华丽斗篷裙摆摇曳，不动时看起来如同画中的仕女一样娴静如水。

　　画中的仕女从那堆猎物前抬起了头，挑了挑眉毛睨了他一眼，没什么意味和风情，就只是让他回一回神“谢大人。”

　　“······”小文臣的脸涨得通红。他原本就是白~皙到几乎无血色的面容，哪怕是一点颜色都能看得出来，此时怔愣又尴尬，就格外明显，像是充了血一样让人难以忽视。当然是因为不知何处而来的意外和失望，还是因为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后宫妃子的羞耻，这就不是轻易能看得出来了。

　　但他虽然天性容易害羞，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也被上司拎着耳朵好好教训甚至训练过，因而很快就反应过来低眉敛目答了话，“请不要叫我谢大人，娘娘。我不过是低阶文臣，当不得您如此尊敬。”

　　嘉妃娘娘不耐烦地又看了他一眼。

　　小文臣都快把头藏到衣领里去了，死活不肯抬头再看她，耳朵根子倒还红着，也不知道是在紧张什么。说是什么男女大防的话，他们都孤男寡女地待在一个山洞那么多天了，只要是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清白了，还非得在这儿纠结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命太长。

　　“不叫谢大人叫什么？”嘉妃娘娘含~着笑意问，“既然谢大人对本宫如此客气，本宫当然也不能失礼。”

　　小文臣羞愤欲死。

　　他当然明白嘉妃娘娘逼着他是想得到什么。

　　她不想被称呼为娘娘。

　　嘉妃娘娘倾慕他，想要他像对待寻常少女一样对她。但这怎么可能呢？她确实是美貌绝伦，但她并不是凡间能遇到的殊丽少女了，她早已出嫁，是帝王后苑里最美的那一朵，如何能忽视这一点呢。

　　他是那位在重臣挟持下早已失去了帝王尊严的皇帝的下臣，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背叛圣上，无论皇帝对这位嘉妃娘娘到底是不是真心宠爱。

　　但他也不能真就任嘉妃这么冷淡又嘲讽地喊他谢大人。他算哪门子的大人，平日里即使从嘉妃娘娘身边经过她都不会抬起眼皮来看他一眼的，只负责跟着上官在陛下~身边吟诗应和，谁都能代替他，谁都不会注意的小人物。真让她一直这么喊，也不知道会折寿多少年。

　　“谢大人。麻烦你把这些烤了。”嘉妃淡淡瞄了他一眼，十分从容，“一会儿还要继续上路。”

　　小文臣条件反射地点了头。

　　他们自那日打理完后，就一直在往山洞外走，并没有再回去。也幸而这些天日色都不错，尽管是山崖之下，也算不上潮~湿。林子虽多且深，容易迷路，却没遇到什么山林野兽，只在夜间睡在树枝上时听过不知名的凶兽夜啼。白日里就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着一个方向走，谁也不说话，只有要考虑一下吃食的时候不知为何上路起就一直非常冷淡的嘉妃娘娘才会屈尊降贵地对他说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施展出这样的本领，让文弱的谢大人十分吃惊，偏偏也不知道是该像他的身份一样批判这不是帝王嫔妃该有的粗~鲁才对，还是责怪她明明不用吃那么多却要杀死那么多小肉鸟才对。

　　她处理那些小肉鸟的时候手法非常熟练，面色都不变一下，依然是温婉秀丽的仕女图一般，眼神无波眉眼微垂，十分专注。普通的嫔妃和小姐们哪里见识过这阵场，都是要尖叫晕倒从此留下心理阴影的罢。

　　这位也真的是个异数。

　　“稍待片刻即可。”小文臣非常认真地盘膝坐了下来，开始生火。他虽然没什么用，只能寻到些番薯烤来吃，连蜂蜜也找不到，却也因多次试图生火终于熟练掌握了这本事，敢说自己即使是闭了眼睛用树叶也能生起火来，这也算是他现在唯一的自信了。

　　嘉妃娘娘似乎是不会厨艺，也没有生过火，抑或者说，她还不想弄脏她的裙子，因而都把这些交给他去为难，他虽然内心一直挣扎于完全无必要的生存与否的抉择，却也下意识地接了下来，没有想过要拒绝。毕竟他是男子，嘉妃娘娘再如何厉害，也不能离开他一个人存活下来的。

　　虽然这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让他安慰，但至少自己也是有价值的，这一点还是一直陷在混乱中的小文臣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

　　尽管嘉妃娘娘并没有想那么多。

　　她只是实在不耐烦每日吃番薯在山洞里待着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等待有人来救的无望了，内心又实在清楚帝王无情自己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却并不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拖着一个缩头缩脑毫无英雄气概大概只是顺手救了她一把的小文臣——

　　原先，她虽然已经入宫多年做了皇帝的宠妃，却并没有在帝王身上感受过民间所说的什么男女之情，也还是少女心思，以为这位谢大人是心悦她才不顾一切护着她的。但这几日的相处也足以让她看清楚，这位哪里有那个离经叛道的胆子，小文臣老实巴交过了头，几次都被她逗得想要转头找块石头撞死自己，对那位实际上毫无地位的帝王都抱有尊崇之心，说他对君王宠妃有心思，怕是他会急得立刻死在自己面前以证清白。

　　若是旁的男子一起掉下来，她也许还真会担心担心那人见色起意。

　　这也不是她自己乱说。那位人后阴沉沉毫无喜色的帝王也知道。他带着宠妃出行之时，明面上倒是真的众星捧月无人不重视他，其实那些得意忘形的早就有人去糟践了本当是帝王后宫的秀女，对这位一直伴在帝王身边圣宠不衰的妃子，也不是没人眼神中流露出来什么，因顾忌着帝王最后一份薄面才没有真有过什么举动。但也因为帝王最在意她，把她当成心尖子来宠，那些乐于挑战帝王底线的人才更感兴趣。

　　但是和她一起坠落的是这个朝臣中的奇葩——他居然真心向那位皇帝，以为天地圣君是正道，心中还存有正直，是端方的君子，有气节。

　　这并不算是件坏事。

　　只是她也不愿意去想，若真能找到去路走出这个悬崖之地再次重见天日的话，有此人在身边，是不是还会多上几项罪名。

　　也不知道，那位陛下还会不会派人来寻她。

　　嘉妃娘娘自己是一点自信都没有的。她从来没有在那位年轻俊秀又阴沉的帝王身上觅到什么爱意过，尽管他看起来是那么地在意她，仿佛，在人前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皇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