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悠记

　　胡大夫走后，又轮到百里寻坐诊。这一日，黑胡子罗大夫领进来一个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水葱似的，一笑起来甜沁喜人。杜重看得有点发傻，差点称错了药。

　　小姑娘见了笑道：“这位哥哥，小心你的药称。”

　　被人当面点出，杜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百里寻道：“这位是？”

　　罗大夫笑道：“这是我的小女儿湘玲，总是吵着嚷着要学医，我就把她带过来找师父了。”

　　百里寻笑道：“您不就是现成的师父么？”

　　罗大夫摇手道：“她可看不上我。湘玲啊，这是容和堂的掌堂大夫，百里寻。”

　　湘玲看着面前年轻俊逸的男人，有些咋舌，她还以为父亲要给她找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做师父，还有些不乐意呢，没想到掌堂大夫是这样的人物。

　　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百里寻一惊：“这－－”

　　湘玲脆生生道：“爹爹带我来，是来找师父的，还请师父不要嫌弃，湘玲一定用心学。”

　　百里寻犹豫不决，罗大夫将他拉至一边道：“百里哇，镇上的确需要女大夫啊，湘玲她资质不错的。”

　　以后湘玲学成，独自看诊，他就不必受到一众红粉佳人的干扰。但是这容和堂，有些不方便。

　　百里寻犹豫道：“容和堂上下都是男子，罗姑娘如何住得。”

　　罗大夫笑道：“百里，你放心，我已经为她寻了个住处了，她不住在堂里。”

　　这下百里寻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湘玲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起身，眼睛忽闪地看着他，百里寻想了想，道：“为医者需妙手仁心，认真谨慎，你既然立志要学医，须得刻苦努力，不忘本心。”

　　湘玲极认真道：“湘玲谨记师父教诲。”

　　这拜师算是成了，罗大夫欣慰地点点头。百里寻回房中转了一圈，选了几本草药书籍，递给湘玲道：“这几本，你拿去看一看，最好背下来。”

　　湘玲眨眨眼睛，道：“师父，这些书爹爹也有，我早看过啦，要不我背一段给您听听。”

　　百里寻挑了书中间的一段，让湘玲背，湘玲还真背出来了，而且还十分流利。罗大夫在一旁微笑，百里寻这回不敢小觑湘玲了，重新选了几本内容深一些的书给湘玲，这一次，湘玲接下了，甜甜地笑道：“谢谢师父，湘玲有不懂的地方，就来请教您。”

　　百里寻微笑道：“这只是开始，慢慢来罢，学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湘玲道：“师父，湘玲晓得，湘玲不怕苦。”

　　“老大，老大。”

　　“啊？”

　　小东道：“老大，你这几天怎么总是愣神呢？”

　　“呃，”云悠悠道：“有什么事。”

　　小东指一指不远处，道：“明掌柜找你呢。”

　　云悠悠这才发现明掌柜来了，忙走过去笑道：“明掌柜，您怎么到厨房来了。”

　　明掌柜笑道：“悠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金陵贵客的事么？”

　　“记得，”云悠悠道：“后来因为酱板鸭出了事，明月酒楼被封了几天。风声传到金陵，不是黄了么？”

　　明掌柜道：“哎，我写了一封长信去解释，府衙断案也证明了我们明月酒楼的食物没问题，那位贵客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要启程过来了。”

　　云悠悠道：“那么菜谱您想好了么？”

　　明掌柜道：“贵客是一位女子，菜嘛，要在精细上下功夫。”

　　云悠悠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晓得了，她什么时候来？”

　　明掌柜道：“大约就是这两日了。”

　　云悠悠点点头，解开围裙道：“我今晚拟一拟菜谱，明日给掌柜过目。正午了，我去给娘亲取药。”

　　走出酒楼，云悠悠莫名有一丝紧张，自从越州回来以后，她和百里寻，再不曾说过话了。娘亲现在身子越发健朗，她需要感谢百里寻，不好再与他这么僵持着，那么，去了容和堂，说点什么好呢。

　　就这么纠结着到了容和堂，云悠悠发现今日看病的姑娘徒然少了许多，难道他今日不坐堂？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百里寻正翻着一个病人的眼皮，轻声询问。

　　“这位姑娘，来看病么？”

　　云悠悠回头，看到一个水葱似的小姑娘朝她笑，云悠悠打量了一下小姑娘，不是本地人。

　　她回答：“我是来领药的。”

　　杜重出来道：“湘玲，这位是云姑娘，天天都来给娘亲领药的，堂里每天都备着。”

　　湘玲恍然道：“噢，我晓得了，师父和我说过，我这就去拿。”

　　云悠悠问杜重道：“这位俏丽的小姑娘是谁啊，以前从未见过。”

　　杜重道：“是罗大夫的女儿，从乡下来了。昨儿拜了百里大夫做师父，跟着他学医。”

　　“噢，”云悠悠道：“想学医的小姑娘，不多啊。”

　　“嘿嘿，”杜重笑道：“她一来，看病的姑娘都少了，觉得不如湘玲，老往百里大夫跟前凑也没用，容和堂总算清净多了。”

　　“云姑娘，你的药！”湘玲笑着跑出来，将药双手捧给云悠悠。

　　云悠悠接了药包，道：“多谢湘玲妹妹。”

　　“不谢，云姐姐今后来取药，直接找我就好啦，不必去寻师父。”湘玲说完，折身给百里寻倒了一杯茶，百里寻抬头朝她一笑，如春风拂面，湖泛涟漪。

　　杜重叹道：“湘玲又活泼又能干，百里大夫挺喜欢她的，被她一比，我就成了一无是处的人，长长被责备。”他一转头还要诉苦，云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云娘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着，走累了就到石桌旁坐下，槐树飒飒有声，像是在低语。云娘看着槐树投下的阴影，心中感慨，她已经很久，没有整日整日地呼吸新鲜空气了。

　　木扉吱一声开了，云悠悠唤了一声娘。云娘看着她篮子里的红辣椒，道：“呀，这么多。”

　　云悠悠道：“好久没有吃爆炒黄牛肉了，今儿想吃。娘以前卧病，都是清淡为主，也许久未沾荤腥了。。”

　　云娘道：“那也不用那么多辣椒呀。”

　　“辣了才刺激。”云悠悠一面往厨房走，一面道：“娘，你吃不得太多，我再给您作些别的。”

　　“这孩子，怎么突然想吃辣了。”云娘坐了一会儿，闻到厨房里传来呛人的辣椒味，闻着的人都快受不了了，何况是炒菜的呢。她忙唤道：“悠悠，悠悠，你还好么？”

　　云悠悠捂着脸出来，道：“不行了，不行了，好辣，好辣。”扶着槐花树背过身去。

　　云娘走过去，发现一点点泪珠跌进树下，心疼道：“快拿水洗一洗，别辣坏眼睛了。”

　　云悠悠只是流着泪不说话，半晌才缓和过来，打水洗了脸和手，道：“真痛快！”

　　云娘道：“行了，别炒了。”

　　“都做了一半了，就快好了。”云悠悠又转进了厨房。

　　最后，云悠悠在云娘惊愕的目光下，一面喝水，一面把一盘爆炒黄牛肉吃了个一干二净。

　　三日后，明明掌柜口中的贵客，乘着四轮的轻便马车，姗姗而来。她戴着一个轻纱帷帽，扶着丫环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明月酒楼？”

　　早已恭候多时的明明掌柜道：“林小姐大驾光临，明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林小姐抿嘴笑道：“明老板真是客气。”

　　明明掌柜道：“里面已清场了，林小姐请。”

　　看热闹的人在一旁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一名老妇道：“吓，明月楼今天居然清场，只为宴请一个人，这姑娘是谁呀，好大的来头。”

　　磕着瓜子的年轻妇人道：“听明掌柜恭恭敬敬地喊她林小姐。”

　　老者听了，想了想道：“说到林，金陵倒是真有这样一门江湖大帮派，管着金陵二十多路水线，人称曲水门。”

　　“噢，我也听说过，”樵夫插话道：“曲水门林门主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该不会就是这位林小姐罢？”

　　众人噤声，齐刷刷地看向明月酒楼，这对槐花小镇来说，可真是大人物了。

　　林小姐进了酒楼雅间，看着周围的陈设还算干净整洁，点了点头。丫环沏好了茶送上来，明掌柜一闻便知这茶是槐花镇没有的。林小姐却只是用茶漱了漱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丫环答道：“小姐，午时了。”

　　林小姐道：“那么，上菜罢。明掌柜，我说的你可还记得。”

　　明掌柜笑道：“记得，绝对是月厨的手艺，没有其他人代劳。”他击了击掌，下人捧着一碟菜走了进来。

　　丫环见了，蹙了眉道：“明掌柜的，你是戏弄我们家小姐么，我们远道而来，你竟然弄一盘清炒豆芽就把我们打发了？”

　　明掌柜但笑不语。林小姐道：“小柳，把菜端过来。”

　　小柳只好端了菜过来，递上银箸。林小姐吃了一口，便愣住了。又夹了一筷子，细细地品着。

　　明掌柜意料之中地笑笑，缓缓道：“这道菜名叫银丝烩，是选长度大小相近的豆芽，掏空。然后取生长在流经槐花镇的槐水中，以槐花为食的鳜鱼和在山上放养的白羊。剥皮斩骨去刺，剁成肉蓉，灌进中空的豆芽中。再用香油烧热，旺火爆炒，出锅。”

　　一旁的丫环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碟不起眼的豆芽内里，乾坤这么大。

　　林小姐吃了小半碟，放下了筷子。

　　明掌柜笑眯眯道：“林小姐，要上第二道菜么？”

　　“不急，”林小姐道：“我想见一见月厨，让她亲自介绍剩下的菜。”

　　“这－－”

　　“她会见我的，”林小姐笑道：“只要她看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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