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悠记

　　百里寻像往常一样起身，走到门口，天边由暗变白，渐渐涌出光亮。日出东方，晨光洒了他一身，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云悠悠今天不来？他皱了皱眉，问杜重道：“你去明月酒楼，问一问明掌柜，云姑娘是不是在那里。”

　　杜重打着哈欠道：“云姑娘每日都去上工，怎么会不在。”

　　百里寻还是道：“去一趟。”

　　杜重嘀咕两句，撒丫子跑了。黑胡子大夫慢悠悠地走来，看到百里寻自己在卸门板，吃惊道：“药童都偷懒了么，怎么你自己干活？”

　　百里寻笑了笑，道：“醒得早，就随手卸了，罗大夫早。”

　　罗大夫抚了抚胡子，道：“正好和你说一声，明儿换胡大夫坐诊。老夫忙完要回乡下一趟，儿媳要生了。”

　　百里寻拱手道：“先恭喜罗大夫了，下午要是人少，罗大夫就回去罢。”

　　罗大夫嘿嘿笑了两声，入堂去了。百里寻来回走了两圈，才看到杜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拉住杜重道：“去里面说。”

　　杜重接过百里寻倒的茶水，一口气喝了，道：“大夫，云姑娘，她，她出事了！”

　　百里寻瞳仁一缩，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杜重道：“我去了明月酒楼，正好碰到官兵封楼，我转了一圈，碰到一个帮工，他说明月酒楼运出去办喜宴的酱板鸭出事了，吃死了人。好几个人被抓进牢里去了，云姑娘就是其中一个。”

　　“喜宴是在哪里办的？”

　　“越州城。”

　　百里寻当机立断：“下午无人就早些关门，这两日我要外出一趟，你听胡大夫的就是。”

　　“唉唉，您要去哪里啊？”

　　“越州城。”

　　云悠悠靠着墙角发呆。牢房里很黑，一扇窗都没有，偶尔漏下一点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提醒她，时间在流逝。

　　其他牢房里，关着别的女囚，有的在自言自语，有的在呼呼大睡，还有的在一阵一阵地笑。

　　她安安分分过了一十八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身陷囹圄。她仔细想了想做酱板鸭的步骤，没有出错，为什么会死了人呢，难道有人要陷害她？可是，说不通啊，她只是一个小镇上的姑娘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既没有身份，也没有钱财，陷害她的人图什么呢？

　　想来想去，脑中一团乱麻，云悠悠撤下一根鬓边的散发，疼得哎哟一声。现在，只能希望州官大人明察秋毫，查出幕后真正的黑手。

　　又一滴水掉落下来，滴答一声响。云悠悠摸出一直带在脖子上的木鱼，幽幽道：“易木，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人在陌生黑暗的牢房里，手足无措。”

　　往事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重现，书页似的，翻过一页，又一页。从他们相遇到易木离开，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她都细细回味了一遍。从甜，到酸，再到苦。

　　她喃喃道：“易木，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如果是这样，你也应该捎个信回来，让我死心，我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不会妨碍你。”

　　门突然开了，突然进来的光亮让云悠悠闭上了眼，她听到有人说：“这里黑，您慢点。”

　　然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悠悠，你在哪里？”

　　云悠悠心里一惊，连名带姓唤道：“百里寻，是不是你？”云悠悠睁开眼，逆光之中，有个人向她走过来，伸出手道：“悠悠，我来接你回家。”

　　她看不清他的轮廓，但是她信任他，把手放在了他手里。温厚的大掌将她冰凉的小手握紧，牢门打开，她被百里寻拉了出来。

　　外面的阳光猛地铺下来，极为刺目，另一只手帮她遮了遮，道：“悠悠，你还好么？”

　　云悠悠适应了一下阳光，才道：“还好，官老爷只是把我关在牢房里，没有用刑。百里寻，你怎么来了。我被放出来，是不是意味着破案了？”

　　百里寻仔细看了看她，确定完好无损，才答道：“是的，你只要再去文书那里做个记录就可以了。”

　　云悠悠这才发现他们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匆忙放开，不自在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何？是有人下毒么？”

　　百里寻放下空了的手，淡淡道：“员外长子有个外室，刚刚丧子。听说他娶妻，心里愤恨，便下毒害人，想要搅黄这桩婚事。”

　　云悠悠咋舌道：“那外室也太狠了，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员外长子，反而去害吃喜酒的客人。”

　　百里寻道：“她只想发泄仇恨，哪里顾得上无辜二字。”

　　云悠悠叹了一声，问：“那么，明掌柜放出来了没有，明月酒楼也解封了？”

　　百里寻道：“放心，明掌柜已经回去了。”

　　云悠悠舒心笑了，走着走着又忽然道：“哎呀糟了。”

　　“怎么了？”

　　“我一天一夜没有回去，娘亲肯定急坏了。”

　　“别急，”百里寻道：“我来之前去看过夫人，又嘱咐了邻里帮照看一些，药物和食物都不会缺。”

　　云悠悠转头看他：“你怎么跟我娘说的？”

　　百里寻道：“还能怎么说，就说你被邀请来越州做菜。”

　　“噢，”云悠悠舒了一口气，道：“谢谢你，百里大夫。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来了越州。”

　　又从百里寻变成了百里大夫，百里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来查毒的。”

　　云悠悠道：“原来是来帮官爷办案的，越州城也有大夫，官老爷为什么去找你。”

　　百里寻没有回答，停住了脚步：“文书在里面，你进去罢，按照他说的做就行。”

　　云悠悠看着高高的衙门，有些胆怯，但是她感觉到百里寻好像有些不高兴，没敢叫他。

　　“进去罢，我陪你。”百里寻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率先走了进去。

　　里面的文书在伏案疾书，看到百里寻和云悠悠一同进来，笑道：“哟，百里大夫。”

　　这位百里大夫专门从槐花镇赶来，主动验尸还分文不收，乐得官爷都笑成弥勒佛了。现在看来，一切的原因，都在这个姑娘身上嘛。

　　百里寻朝文书拱手道：“我们要走了，您看看还要做什么。”

　　文书道：“云姑娘看一看这上面的供词，没有什么问题的话画个押就可以走了。”

　　云悠悠接过来一看，皆是她陈述的关于酱板鸭的内容。她画了押，递给文书：“大人，好了。”

　　“如此，我们就告退了。”百里寻再次拱手。

　　文书笑眯眯道：“两位慢走。”

　　坐在马车上，百里寻一语未发，云悠悠沉默不语，就这样回到了槐花镇。下了马车，云悠悠站在爬满夕颜花的木扉前，道：“百里大夫，谢谢你。”

　　“不谢。”百里寻淡淡地应了，放下车帘离开。云悠悠站了一会儿，闷声回去了。

　　“悠悠，”云娘倚在门边道：“回来了？”

　　云悠悠惊道：“您怎么出来了。”

　　“今儿觉得有力气了，”云娘道：“菜做得怎么样，客人还满意么？”

　　“嗯。”云悠悠闷闷道。

　　云娘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不高兴啦？”

　　云悠悠道：“我只是累了，娘，您吃了么？”

　　“吃过了，”云娘道：“你累了就早点休息。”

　　云悠悠应了，懒懒地进了自己的屋子，摊在床上。本来免了牢狱之灾，应该拿柚子叶洗一洗，去去晦气，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动了，就让她先好好睡一觉罢。

　　朦胧中，她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她苦笑一声：“原来得救，只是一场梦么？”

　　一滴水滴答滴答地掉下啦，她心中一动，喊道：“木易，木易！”

　　没有人回答。

　　她又等了一会儿，感觉四周的寒气不断地涌过来，她觉得越来越冷，手臂都要冻僵了。她抱着自己，妄想给自己一点温暖，可是，还是冷，很冷。

　　很快，她的脚也麻了，云悠悠慌了，心里有一个名字在盘旋，随着那僵麻的感觉漫上来，她终于唤道：“百里寻，百里寻。”

　　牢门啪地打开了，不远处有一圈光亮照进来。云悠悠撑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像那圈光亮走过去。虽然慢，但是她不再害怕，因为心里那个声音告诉她，无论多久，那一圈光亮始终在等她。

　　光亮近了，她伸出手，触碰到了光圈的边缘，光是柔白的，纯净而温和。她能感受到光水一般地在她手心里流动。她正在感受，光的中心，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这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出去。

　　云悠悠双眼一睁，看到了熟悉的床帐，她的一边手臂，被枕得发麻。她揉了揉手臂，盖好被子，转个身又睡去了。

　　这一回，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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