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

　　一路风尘仆仆，白紫嫣跟着叶青橙快马赶到了帝都。因太久没策马远行，奔得又急，颠得自己腰酸背痛脚麻。
　　寻了间客栈落脚休整，打算择个好日子干正事。白紫嫣一直强调自己并不大识路，在皇城绕两圈基本就会晕头转向。然叶青橙颇为胸有成竹，笑着说，这些年跟着杨昱进过几趟宫溜达，主要的路线都晓得。
　　白紫嫣很是诧异，揪出其中的不对劲，“你跟杨昱进过宫？为什么？”按理说，小橙不过是个江湖女子，怎么会跟官场扯上关系？除非……心中闪过一念，是否苏恒招她入宫，且问的是有关自己的事？
　　叶青橙神秘一笑，故意卖关子，“怎么，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白紫嫣红着脸心虚了须臾，但觉自己想多了，太过自作多情。今时今日，不该再有无聊多余的想法。撇开话题，“没什么！出去找东西吃吧！”

　　两人游荡在帝都的街道，随意择了个街边小摊吃面。饱餐后，又悠悠闲闲地消食散步。
　　叶青橙笑问，“故地重游，感觉有什么变化？”
　　“没感觉！”白紫嫣口是心非地回答，不自在地装忙看向别处。怎么会没感觉！？各种回忆纷沓而至，她都晓不得脑子里现在塞的是什么。一时冒出的是从前闲晃此地的情境，一时又闪现跟苏恒在街头对视的场景……她早知道，有些地方是不能回的。一旦回来，就是斩不断的过去，乱了拍的心跳！

　　叶青橙哼唧一声，半是玩笑，“还有一件不大好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说吧！”既然都已经来到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可回避的。直觉告诉自己，小橙此番谨慎地询问，应该要谈苏恒，或与之相关的人事。她一直不跟小橙过多地讨论苏恒，并不是不想讨论。她没法坦然地面对那个人，但并不代表不想了解他的情况。相反的，其实她很期望小橙能说一说苏恒的近况，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虽然与她已无关系！然而事与愿违，小橙总以为她是铁了心不理外事，硬是小心翼翼地避谈苏恒。搞得她欲听不得，又不好多问，心中压抑了许久。

　　叶青橙神情微变，含着丝惋惜之色，“听杨昱说，苏泽的母亲去年离世了。苏泽似乎受了很大打击，整日里颓废。听说，最近经常流连于花兮楼。”

　　苏泽？原来还是没打算谈苏恒！白紫嫣有淡淡的失落感。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苏泽，颓了？”她且艰难且结巴地反问，“花兮楼？”
　　花兮楼是帝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风情万种，环肥燕瘦，各有姿态。从前，她为了学些女子的妩媚招数，倒是逛过多次。耳濡目染了不少花俏手段，不禁感概，若自己是个男子，铁定也愿失魂于此。
　　虽说朝廷没有明令禁止官员逛风月场子，但毕竟不雅，提不上场面，去得多了总归不好。苏泽这般风流闹颓废，真是因为他母亲去世？还是更多其它的情况？或许也跟失父之痛有关？

　　“你想去看看他么？”叶青橙在旁悠悠地建议，“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花兮楼里。”
　　“我！？”白紫嫣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见他，她杀了他的父亲，还能出现在他面前么？
　　叶青橙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有意无意道，“苏泽，并不知道真相。”
　　白紫嫣怔了怔，苏泽不知道事实？他三哥没告诉他么？不过一会，也能猜测到苏恒不告诉苏泽真相的原因。大约是不想伤他，若知道是多年的好友杀了自己父亲，谁能受得了！？

　　白紫嫣摇摇头，“算了，纵然我去又能怎样！”
　　“当个朋友般去探望，也不行？”叶青橙苦口婆心地劝解，“你以为总不面对，就真的能逃避？你要觉得愧疚，更该关心关心苦主。难道多年的友谊，竟连一声问候都不愿给？”
　　白紫嫣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为了行事方便，原本就一直着的是男装打扮。所以，径直走向花兮楼。浓重的胭脂水粉味扑鼻而来，大堂中，苏泽正与几个富家公子竞相出价，在争个姑娘。
　　叶青橙火急火燎地凑上前，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微笑问，“你说谁会赢？”
　　白紫嫣望了望台上的姑娘，环视周遭一圈，叹了口气，“败家子！”

　　价钱被叫得愈发高，几方皆是不让。白紫嫣头有点晕，甚为不明白。他们这些富人，想要什么模样的女子没有？漂亮的、干净的、能文能武的……只要他们愿意，便是一抓一大把。可偏偏，要在此败家地争个并无多大姿色的姑娘！？坊间烟花之地，多少人可以千金买醉，却从不肯花一世光阴只陪一人？真不晓得，图得是什么？

　　白紫嫣实在看不下去了，三两步走到苏泽面前。若在以前，她会奚落他一番。但如今，她没了资格。只能平平静静地唤了一声，“阿泽！”
　　苏泽左边揽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右手执着个碧青色的酒杯，满脸通红地笑看她，“嫣儿？你这些年去哪了？总算回来了！”
　　白紫嫣还能从他的语气和眼神中，探出从前的善良与温和，虽然很少。她放低声音，带着乞求，“阿泽，别争了……跟我出去说会话。”
　　“不急，容我将那个姑娘要下来先！”苏泽调戏了下臂弯里的姑娘，拍着桌子再度叫价。

　　“阿泽，你……”白紫嫣欲言又止，她能说什么？教育他，她没资格。她连自己都拾掇不好，如何能厚着脸皮说什么大道理。
　　苏泽似乎晓得她要说什么，似流/氓般痞/笑，“母亲说我是废物！废物嘛，还能干么？我这块烂泥，如今就只能争争姑娘了！嫣儿，你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苏泽身边的女子娇滴滴地插嘴，“爷有了新人，可不能忘了奴家！”
　　“怎会！”苏泽拇指刮过女子的面庞，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竞价中。

　　白紫嫣微侧目，呆呆地站着，晓不得是该走还是留？望了望叶青橙，她只是双手摊开地摆了摆，表示不想掺和。

　　价叫得愈来愈高，场子也愈发热闹。欢笑声、起哄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此处像是天堂，又像是地狱，没人在意虚情假意的笑脸，只在乎是否玩得尽兴。就在大家忘乎所以的时候，忽地冷冷传出个高出当时十倍的叫价，一下压倒了所有人的声音。
　　在自觉开道的众人目光中，一个男子翩然走来。一袭黑衣，比黑衣更黑的是面上的脸色。冷峻的面容尽是寒意，似不容人靠近半步。

　　苏泽缓缓回头，咧着嘴笑，“原来是……三哥呀！”他松开手中的女子，扶着桌子站起身，得意地对着周遭炫耀，“这是我哥哥，你们都争不过他！各自散了吧……”
　　苏恒冰冷的眸子，终是闪出点暖意，无视旁人，“四弟，夜深了，还不回去休息。”他半抿的唇，挤出中肯的评价，“这个姑娘，不好看，有何可争的！”

　　白紫嫣定定地站着，说不清什么感觉。也不知该说倒霉还是走运，居然一回到帝都，就能看见他。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看见！他，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争口气嘛！”苏泽缓缓倒着酒，“三哥，怎么有空来此？”
　　“怕我弟弟被人欺负，特地来瞧瞧！”苏恒的眼睛定格在老/鸨身上，“若是没有人再出价，这个姑娘就归我了！？”

　　四周的气压极低，众人皆不吭声。有地主家的傻儿子本还想逞能，却莫名僵在神秘的气场中。再傻，也晓得适可而止！出来败家，还败得如此大的人，非等闲之人。在藏龙卧虎的帝都，稍不留意，就是万劫不复。

　　老/鸨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盈盈笑道，“小翠，今夜就属于公子了。姑娘家可是头一回，公子需小心爱护。”
　　白紫嫣身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过头。
　　叶青橙靠着木柱，大声接嘴，“放心，这位公子是个斯文人，一定会小心对待你家姑娘！”她的嘴角似扬非扬，“若不放心，可在旁观望指导！”

　　叶青橙轻浮的言语，瞬间逗笑了周遭的人群。众人哈哈大笑，这才回过神，何必在个找乐子的地方，突然变得严肃。各自散开，找寻各自的愉悦。

　　苏恒没怒反笑，半扬嘴角，“叶公子若也有兴趣，便送予你！”
　　叶青橙拱手抱拳，客套推辞，“不敢坏了此处规矩，公子买来的，自然公子享用。”
　　苏恒的嘴角扬得更高了，“长得太一般，下不了手。”拍拍四弟的肩，“走吧，难不成真看上这般货色？”
　　老鸨的脸色有些难看，调解气氛，“公子说的是哪里话，小翠……”
　　跟着苏恒进来的宋云，掏出一沓银票放于桌面，又将手中的剑半拔剑鞘。老鸨本还有许多言语，立时识趣地闭上嘴。

　　白紫嫣的心紧了紧，浮沉不定。从他进来，就吝啬给自己一道目光，看来要么打算视而不见，要么假装没留意。不论哪样，自己都该识趣地离开。
　　她不安地往后退，一直退到角落。正欲拉着叶青橙离开，却被苏泽大声叫住，“嫣儿，你等等！”

　　苏泽微醺地打了个酒嗝，“三哥，嫣儿回来了！咱们一齐去喝酒吧！”
　　苏恒轻飘飘地睨去一眼，又很快挪开，“没兴趣！”

　　白紫嫣低下头，拉着叶青橙快步离开。果然，他还是不愿再见她了！当年的事，真的不能当做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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