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

　　街上人来人往，叶青橙左右观望，好不容易才找到蹲在街边的目标人。她快步走过去，瞅着那个坐在街角的朴素女子，“怎么换了个地方摆摊？还改卖鸡蛋了？从前不是卖柴的么？”
　　“现在有几个相熟的雇主要柴，所砍的直接卖给他们就够了！”白紫嫣小心地摆齐簸箕上的鸡蛋，俨然一个谨小慎微的摊贩，“卖柴的盈利太少，都不够请你喝顿酒的，所以考虑点其它营生。今日，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我来不得么？想来便来了嘛，难道还要看日子挑黄历？”叶青橙打趣玩笑，“没事就来看看你死了没，好歹替你收个尸。”
　　“命贱，活的久！”白紫嫣忙着手上的活计，随意搭话，“若真死了，也不劳你费心。着人拿张草席将我卷卷，随处寻个山头扔了就行。”
　　“恩，好！”叶青橙咧着嘴笑，“反正俗人一个，若立碑，还真没啥可写的。”
　　白紫嫣懒得再与之斗嘴，吆喝着生意，满心琢磨的是先将晚饭钱挣够。

　　“卖了多少？”叶青橙瞅着满篮子的鸡蛋，也知不容乐观，笑着建议，“我觉得，你把这个弄成茶叶蛋，会更好卖。现在的人都懒得很，吃东西喜欢吃现成煮好的。”她饶有道理地解释，“比方，你若想吃烧饼，肯定首先想到的是去烤摊寻饼，而不是买一包面粉回家自己做。”
　　“说的好像有那么一丢丢道理！”白紫嫣认真思了思，摇头否决，“不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艺。弄成茶叶蛋，会更惨。卖不出去，自己还吃不下，岂不完全浪费了。”
　　“倒是蛮有自知之明的！”叶青橙伸手掩嘴干咳，遮住压不下的笑意。须臾，她拾起一个蛋，对着天空望了望，也不晓得在瞧什么道道，只是常见人会这么做，所以忍不住试试。脑中又是一思，“要不等孵出小鸡，卖小□□！”
　　白紫嫣拨弄着簸箕上的稻草，绕到更感兴趣的话题，“你说时下最难解的那个问题，到底什么答案？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叶青橙将鸡蛋杵到她面前，“吹口气，对着它问问。”
　　“无聊！”

　　叶青橙笑了笑，蹲下身坐到她旁边，象征性地吆喝了几声，见没人搭理，便没了兴致。有意无意地笑道，“都躲了三年，还想继续这般下去？”

　　白紫嫣眼睛转向别处，假装没听见。三年前，她让叶青橙带她离开大兆。于是穿过翠冥山下，长长的地道，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反而让她寻到了一丝安稳。
　　初到此地时，她每日想的是如何生存下去，倒也渐渐不再执着于过往。世人常说，身体累了，便再无心矫情地想杂事，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原本就没有多少积蓄，所以要扎根站稳，必须靠出卖劳力赚些银钱。奈何求生道路，并非一帆风顺。曾去过小客栈打杂，却被老板娘嫌弃太漂亮，一根棍子轰了出来。又到饭馆刷过盘子，然而因洗的太慢而被赶走。其实她不过是因惯性追求极致的干净，以致于洗的太慢。可洗的认真干净，不该是受表扬加工钱么？……一圈转下来，啥事都没长久，都忍不住质疑自己的生存能力！
　　左思右想，与其打工受气，不如自立门面，最后定了个卖柴的小本生意。选择卖柴，主要是无需成本。山上的树木管够，只要有力气，想搬多少都行。
　　于是，每天五更，跑到山上砍柴，然后背到集市去卖。虽赚得很少，但好在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阶段，所以勉强足够。因这些年早改了大手大脚的毛病，一月下来还能有十文钱结余，颇为知足。不过，起初也受了很多挫折。遇到过收保护费的，亦遇过为难调戏的……她起先还忍一忍，但想新人力薄，尽量不与人争执方为正道。奈何得到的，却是越来越凶狠的胡搅蛮缠。忍无可忍，索性通通打了一顿，从此再没人敢欺她。
　　用拳头说话，不仅能赶跑敌人，还能招来些朋友。许多弱小的商贩，开始向她寻求庇护。她倒也不拒绝，但想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终究会过得更顺利。如今，与四处街坊也算能友好相处，日子渐渐有了笑声和希望。她开始思量赚更多的银钱，以便休整下自住的那间逢雨便漏的破茅草屋……

　　叶青橙对她这般装傻充楞的态度，早习以为常，扯到正事上，“最近，姐姐我想做件大事，需要你帮忙。”
　　白紫嫣回过神，纠正，“好像我比你大，不要老在我面前自称姐姐嘛！”她摩挲着下巴，“说吧！”
　　叶青橙谈正事时，脸上是少有的肃色，“有一个从小就对我很好的叔叔病了，郎中说要续命，必得靠人参汤吊着。”
　　白紫嫣猜测着问，“想邀我去帮忙挖人参？去哪挖？听闻这种东西总在崇山峻岭之中……”
　　“挖？要挖到几时！”叶青橙露出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们翠冥山的人，习惯盗。”她说得坦坦荡荡，“我们虽是盗，但盗亦有道，只盗富人。”
　　“那你想盗哪个富人家？”白紫嫣有丝不祥的预感，脑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敢面对。过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没法坦然。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思念，因为害怕一发不可收拾。可，还能控制多久？

　　叶青橙没回反问，“那你觉得，天下，哪里的人参最多最好？”
　　“自然是最强的人，拥有的最多。”白紫嫣已估到七八分，试着扭转方向，“你想盗垣国的皇宫？”
　　叶青橙晓得，若继续跟她绕弯子，估摸绕一天都绕不到正题。直话直说，“我想去盗大兆的皇宫。”
　　白紫嫣的脸色变得惨白，话音有点抖，“我帮不了你！”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那座皇城，事过经年，她还是没法面对那个人。这三年过得如此平静，也许他早把她忘了。纵然还记得，也该只记的恨吧！她已重重伤了他一回，再不能去扰乱他安宁的生活。

　　“我以为，我们是好友，你一定会帮我呢。”
　　白紫嫣低着头，喃喃言语，“你知道，我最不想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你不是不想去那个地方，是不想见那个地方的主人而已。”叶青橙拍拍她的肩，“我们偷完就走，又不一定会见。”

　　白紫嫣只有在真的无法面对之际，才不得不拒绝好友的请求。试着想其它法子，“不能让杨昱帮帮你？再不济，大兆那么多富人家，我们去盗那些达官显贵的，也行啊！”
　　“一户户盗，来得太慢。我想一次弄多些，毕竟病不等人。”叶青橙见她还是没有表态的意思，干干咳了一声。假意不愿再顺着这个话题强求，缓缓站起身，略显失落地告别，“罢了！我自己去吧！”
　　“哎，你急着走干嘛！我……”白紫嫣站起身，抓住她的衣袖。一时左右为难，如果最后真的只剩那个法子，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

　　叶青橙不动声色地暗暗弯了弯嘴角，回转身，“对了，你知道苏明这个人吧？听说他疯了！”
　　“什么！为什么……”白紫嫣明显地感到心颤了颤，她虽自小与苏明关系不好，但如今毕竟顶着些血缘关系，不能再冷漠旁观。
　　叶青橙续续道，“我听杨昱说，苏明的发妻难产去了后……他气郁于身太久，后来就疯疯癫癫的了。见女的都叫娘子，见男的都叫大哥，一会示好一会求饶……蛮凄惨！”
　　“没人管么？还圈禁着么？”
　　“他疯了以后，就被……”叶青橙不知道该不该提“苏恒”两个字，但想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直接避开那两个敏感的字，“苏明现下被他弟弟接进宫里休养了。”

　　“哦！”白紫嫣低着头，脚步来回踩着身下的影子，终是下了决心，“我跟你一齐去那吧。”
　　“哼！”叶青橙微噘嘴，满脸不乐意，“原来，我在你心中还不如苏明呢。方才求你跟我去盗参，你不愿。一听苏明有事，就要回去了！？”
　　“小橙，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何必如此说。”白紫嫣知道越是解释，反而越显得掩饰，“你要那般想，我也没法子。”
　　“罢了，我的胸襟向来大。就不与你计较！”叶青橙微扬眉，瞥了瞥头，“走吧！”

　　“这么急？”白紫嫣看着脚边新进的一篮鸡蛋，略微心疼。心中快速掂量着处理的法子，最终，只有将鸡蛋低价兜售，方才解决。虽连本钱都没赚回，但好歹不至于血本无归。她向来知足，也懒得多计较。回家拾掇了些重要物品，才三步一回头地跟着叶青橙离开。

　　“哎呦，一个破茅草屋值得你那么留念？”叶青橙调侃她依依不舍的行径，“从前，我要给你些银子，置个好点的宅子，偏不要。这三年中，硬要住破屋，砍破柴…….怎么辛苦怎么来，学苦行僧么？”
　　“你不懂！”白紫嫣低语，像解释又像感悟，“有了这些烦恼，就会少很多其它方面的烦恼……”只有每日累得骨头都散了架，才没时间悲秋伤怀，才能睡个好觉。

　　叶青橙微摇头，不再多说。安静了片刻，又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试探猜测，“你此番前去，该不会想将苏明捞出来吧。盗点人参倒是无所谓，要是把皇帝的哥哥劫走了，可会很麻烦……”
　　“我只想看看他！”白紫嫣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甚至清楚地晓得根本没能力照顾好苏明。但强烈的责任感，促使她不能听之任之。哪怕去看一眼，知道人还活着，也比什么都不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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