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

　　杨昱用竹筒子舀酒，给每人的空碗斟满，一一递过去，“此乃杨家独门秘方所酿，是个好东西。喝上三碗，包管你们今晚不会感到冷。”
　　苏恒爱跟他耍贫嘴，若不质疑几句，心里总归不舒坦，“如此说来，杨将军今夜不用盖被子了？”

　　杨昱淡然坐下，缓缓反击，“齐王若不信，竟可试试。”
　　苏恒微扬唇角，“我信，不必试。”

　　四人喝酒都不含糊，皆是一饮而尽。桌上的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那大坛子逐渐见了底，杨昱只得着人再搬来一坛。抬酒进屋的兵卒，又是惊诧又是敬佩。

　　白紫嫣因太久没沾酒，愈喝愈感神志不清。这酒虽不辣口，但劲头倒强。缓缓在全身散开的酒气，扰得脑瓜有点迷糊。实在抵不下去，只好趴在桌上歇歇。

　　“嫣儿…...”苏恒坐到她身边，端详红得如苹果的侧脸，一时有点意乱。忍不住伸手拨开遮在侧脸上的几缕青丝，拢到耳后，“哪里不舒服？”
　　他的指尖搅得脸发痒，白紫嫣骤然心乱，错过了拒绝和排斥的先机，只能任由着他。他亲昵的举动愈发多，她防不胜防，索性沉默不理会。
　　见她居然没反应，苏恒大着胆子将身子又挪近了些许，绞了一撮发尾，绕在掌心玩。
　　白紫嫣余光瞥见他紧盯不离的脸，装睡得不太舒服。不好意思地将头转了转，埋在胳膊里，“我没事，你继续喝吧！”
　　苏恒没有听话离开，让小仆拿来些醒酒茶和热毛巾，细心地照料着。白紫嫣被他越搅越晕，忍不住说实话，“我趴会就好了！你这样，吵到我了。”

　　苏恒悻悻缩回手，有点失落，“那你睡会，有不舒服的，得立即告诉我。”
　　白紫嫣立时挥挥手，示意他离远点，让自己安静蓄点精力。

　　杨昱瞟来一道复杂的眸光，终于忍不住掀开嘴皮戏谑，“苏哥哥，什么时候学会照顾人了？挺细心的？”
　　苏恒给彼此的碗里倒酒，回赠一道寒光，“喝你的酒，废话少说。”

　　叶青橙看到苏恒对白紫嫣的好，不免羡慕。心底愈发郁闷，酒亦愈喝愈多，言行举止逐渐疯癫。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串话后，突然拍案而起，“杨昱，从今日开始，我再也不喜欢你。只将你……将你当成最普通的朋友。”
　　杨昱手中的碗抖了抖，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因太出乎意料，反而不懂如何接受应话。
　　苏恒回神大笑，抬手举碗掺和，“为普通朋友，干了！”

　　杨昱思了思，忍了许久没忍住，正经试探，“真的？”
　　“别以为我一定得嫁给你！”叶青橙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平视，“待我回到翠冥山，便会找个男人嫁了。只看你，到时敢不敢来喝喜酒！”
　　杨昱扬眉点头，“有何不敢！”

　　叶青橙撑手于桌上，直直看向他，“你若真有本事，把你喜欢的人一起带来啊…...”
　　晕，绕了一圈，又回到那个问题！杨昱刚入嘴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本来有点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抬袖擦嘴，“至于么，你想收两个红包！？”

　　无视他故意扯远话题，叶青橙打了个酒嗝，续续道，“见不得人么？问你是谁不说？带来让人瞧瞧也不愿？”
　　苏恒不嫌事大地在旁点火，“小昱，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喜欢谁？说出来听听咯！”
　　白紫嫣本是趴在桌上的头立马抬起来，头再晕，也不愿错过此刻最劲爆的八卦。火上浇油地加紧催促，“说！不说，罚酒！”

　　“你们都醉了！”杨昱神态自若地给三人斟满碗，怂恿，“来来来，多喝点，直接醉到不醒人事……”
　　三人异口同声地反驳，“没有醉！快说！”

　　杨昱支着头，轻敲桌面，试着讲道理，“你们凭什么窥探老子的感情生活？”
　　苏恒手指摩梭着俊俏的下巴，似喜的笑意盈满两眼，“说说又不会死人，但不说，难保不会死人！”
　　叶青橙扣了扣桌面，“做人不能太小气，小气的人没朋友！”
　　白紫嫣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多大点事啊，要藏着掖着的？”

　　杨昱被他们咄咄逼人的言语搅得头晕，酒气冲头，果断放弃红着脖子嘴硬辩解。干脆地脱口而出，“老子喜欢的人，根本不喜欢老子。所以说不出口，不可以么！”

　　空气似凝结了般，转为沉寂。三人张开的嘴巴，皆缓缓合拢。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还真找不出话应下去。

　　叶青橙最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而后欢天喜地的哈哈大笑，颇有看人笑话的状态。食指微颤地指向他，“原来，你竟也是个可悲的人！？”
　　白紫嫣撑着头，无力评论。搞了半天，原来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然而，心底愈发好奇，也不知杨昱喜欢之人到底是谁？

　　杨昱勉强扯出一丝苦笑，“老子比你们难受多了！但，老子从没吭过声！”
　　“痛快！痛快！我还想着，怎么报复你让我经历过的苦！”叶青橙落井下石的势头很猛，狠话直说，“没想到，你居然……你居然也如此可怜！”她叉着腰仰首大笑，“我怎么突然觉得，很舒坦啊！”
　　苏恒轻叹一口气，缓解气氛，“叶姑娘就不要伤口撒盐了！”

　　“我不仅要撒盐，还想再戳两刀！”叶青橙惨淡地笑了一声，抬碗喝酒，到底还是封住了话。连自己都弄不明白此刻的心态，到底真是想落井下石？还是痛到极致后的心酸？亦或是只想大笑掩过心乱？
　　世人常说的，爱越浓，恨越深。她不能否认，自己确实存在两面性。有时很想将他放在掌心呵护，有时亦控制不住地生出恶念，希望他更悲惨地活下去。心中隐隐有一点贪念，但愿他尝尽世间冷漠孤单以后，能意识到自己的好……

　　“别理她，她已经醉了！”苏恒按下杨昱准备入嘴的酒碗，“小昱，说说到底是谁折磨你？哥哥帮你！”
　　杨昱没有领情，冷冷回应，“不需要。”

　　苏恒再度按下杨昱欲举起的碗，“情那种东西，跟酒很相似，沾多了伤身。所以，杨将军若想一醉解千愁，还不如放开胸怀一吐为快。我愿洗耳恭听，且总为你撑腰。”
　　“齐王说得在理，为何还身陷其中？”杨昱反驳他时，眼珠却瞧向白紫嫣。

　　白紫嫣本是半支着头在假寐，感觉眼前两道目光灼得慌，再难半眯眼静默旁观，赶忙转头跟叶青橙喝酒。

　　苏恒转着手中的空碗，轻笑声中混着伤感，“今时今日，我倒希望她狠狠伤我一把，而不是客客气气地待我！”
　　“哦？”杨昱随手搭在酒桌上，曲起食指轻刮了几下，留下浅浅的痕迹。无所顾忌地看向那个装忙的姑娘，“白姑娘，你对情有何见解？”

　　白紫嫣本想置身事外，却被点名搭话。不得不敷衍几句，“不知道，我没沾过情！但……”她轻笑掩过心虚，“我听闻，多数人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情为何物！世人成婚，大多因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过搭伴过日子，追寻那些有的没的，有用么？”
　　杨昱扬眉低眼，“虽没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想有，又岂是那么简单？”白紫嫣知道要顾左右而言其它已非易事，敏锐地察觉到杨昱紧逼话题是为了苏恒。但自己和苏恒，非两三句话能说清道明！越思越乱，干脆径直说出所想，“有些人因某件内疚之事，耿耿于心太久，自认为陷入情中，以致于活得不舒坦。他……们认为的情，恐怕只是心中的一种偏执之念罢了！”
　　苏恒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会不知她话中有话！虽心凉还是说的坦诚，“你非我，怎能认定我的情是因内疚而生？我只是，醒悟得太晚，怯弱得太久……诚然全是我的错，但请不要质疑我的真心……”

　　白紫嫣心乱如麻，赶紧截断他的话，“刚才所言并非针对个人，齐王何必较真？”
　　杨昱轻笑了一声，“白姑娘没沾过情？说出来的言语，却像是痛彻心扉后的领悟，竟叫我无言以对。”

　　白紫嫣试图逃避，“方才齐王不是说，情似酒么？我沾过不少酒，是以有些小感悟。仅是个人愚见，二位听得不痛快，便不要往心中去。”

　　“你们这些人说话不爽快，绕了绕去的，把我的头都弄晕了。”叶青橙将碗重重扣在桌上，震成碎瓷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全滚蛋！”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后，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在地板上归于沉寂。
　　“终于醉倒了！”白紫嫣站起身，“我带她回房休息了，你们也少喝点。”
　　苏恒亦赶紧起身靠近，担忧地问，“你这样，还能照顾人？”

　　白紫嫣呛话，“小瞧我？”
　　“哪有！”苏恒走近一步，不厌其烦地交代，“你，今晚盖好被子！”
　　杨昱阴阳怪调地插嘴，“鸡皮疙瘩出来了……”

　　白紫嫣脸上发烫，不敢再多语。将不醒人事的叶青橙负在背上，走回房。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喝不了，就别喝那么多嘛！”
　　叶青橙大约是觉得热，捞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喃喃应话，“我高兴…...”

　　“乖，睡觉！”白紫嫣再度给她盖好，又找来条热毛巾帮忙擦脸。一切弄好，正准备熄火睡觉，却见叶青橙突然坐起身。

　　“怎么了？”白紫嫣赶忙端来一盏热水，递过去。见她不接，又只得放回茶几。
　　“我很难过！”叶青橙的泪水如雨，说掉便掉。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如刀割。白紫嫣将其拥在怀里，轻拍着后背安慰，“明天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一夜，有人醉、有人哭，有人彷徨、有人心痛……然而，待夜色散尽，似乎又什么也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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