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上元一过，大地回暖，草长莺飞，我也该把去南阳的事提上日程了。

　　二月的一天师父突然晕倒，自我上次从南阳回来后，便发现师父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这几日我在一旁煎药开方，细心照料，师傅身体慢慢恢复，但和从前比起来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师父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人，也是第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家人去世后，他便已将生死看淡，我生怕他哪日想不开随师娘而去，因此这几日都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我与师父都知道，他的病在心里。

　　师父现在正需要我的照顾，所以去南阳的事只能搁置了。

　　前些日子端午，让我不禁想起在刘秀家的那些时光，心里郁闷了好一阵。今日天高气爽，我便乘此时机出来散散心，却没想正好遇到从兵营往回走的耿弇。

　　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

　　我冲他笑了笑，他走近：“怎么看起来如此没有精神，可是病了？”

　　我无奈：“没有精神就是病了啊，我还不能有心情低沉的时候。”

　　他轻笑：“你平时可鲜少心情低沉，可是近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绕下去，于是马上转移话题：“我一个小医女能发生何事，倒是你，几日不见怎么感觉长高了？”

　　耿弇从小习武，所以身形比一般人要偏高些，他又是在长身体的年龄，现在看来都快比我高一个头了。

　　他用手在我头上比了比，笑道：“越看越觉着你矮。”

　　我拍掉他的手：“矮你妹！”说完便不理他一人向府中走去。

　　他追上来：“你为何总是你妹你妹的说话，这些事和我妹有何关系？”

　　我在府前站定，转身正要回他的话。便听到有人在唤我名字，那声音温润如水却掷地有声，他说：“莹莹。”

　　我不可思议的回头，刘秀站在街道对面正缓缓向我走来，我目瞪口呆的下了台阶，走到他身边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轻笑：“我正巧来上谷贩谷，你又生活在此，便想来看看你。”

　　专门来看我的！

　　我结巴道：“那…那你等很久了吧？”

　　他回道：“我也是刚到。”

　　我道：“那你何时回去？

　　他道：“天黑之前便要离开。”

　　这么早！

　　我回头眼巴巴看耿弇，“那我今日便先不回府了。”

　　刘秀随即在我身旁向耿弇辑礼“耿公子。”

　　耿弇还礼后扭头看我，我目光灼灼的看他“那我们走了啊。”

　　耿弇向我微微一笑，可眼中却全无暖意：“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我讨好的道了声谢，便同刘秀向正街走去。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连月的阴霾已一扫而光。刚刚只顾着高兴，竟忘了刘秀刚刚唤我莹莹。

　　莹莹！

　　之前她总是叫我林姑娘，若不是他向伯姬他们介绍我时说出我名字，我还以为他都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不过也就就称呼变了，可我竟不自觉有些脸红，表面虽装着不动声色，可心中却雀跃不已。

　　“伯姬最近还好吧，也有一年没见了。”走在路上我心情大好的开口。

　　刘秀轻笑：“你走后，她可低沉了好几日。”

　　“其实我本打算端午前去蔡阳，但师父病了，我必须留下照顾他。”转念一想“不过师父本身就是大夫，等他身体一好，我便又可以去蔡阳找你们了。”

　　刘秀疑惑道:“可你不过只是医女，怎可时常离开。”

　　我道：“因为耿弇心地好，他那人耳根子软，我只要稍微一求他便会同意了。嗯…刚刚那人便是耿弇，他是上谷太守的大公子。”

　　想到耿弇对我的态度，以及刚刚在府前被刘秀撞见我同耿弇打闹，我挠挠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一年未见刘秀比之前黑了好多，我心疼的看他，只怨自己不能时常陪在他身旁。“这一年你在家过的是不是挺辛苦的。”

　　他轻笑：“没什么，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

　　我疑惑，小声呢喃：“自卑？”

　　他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还是应该脚踏实地的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我沉思后点头：“没错，你说的对。”

　　他无奈：“好像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是对的。”

　　我再次肯定的点头：“你说的确实都是对的啊。”

　　“你是第一次来上谷吗？”我再次开口。

　　他点头，我笑吟吟看他：“那我今日可得带你好好逛逛上谷。”

　　晌午刚过，街上行人并不算多。还好这是在上谷，虽已五月天气还算凉爽，若此时是在长安，怎么着我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门。

　　我伸懒腰，控制好想要边走边跳的两条腿：“还是喜欢上谷的夏天，天气凉爽蚊虫还很少。”

　　他轻笑：“你那么怕热，在长安时一定不习惯吧！”

　　我点头：“对啊，长安是要炎热些，还好蔡阳比较凉爽。”说起天气我便有些滔滔不绝：“我还是喜欢冬天，虽然冷但可以躲进被窝，不过上谷的冬天是真冷啊，我每日出门都要进行一番心里斗争。最最喜欢的就是下雪了，可以打雪仗还可以堆雪人，我堆的雪人可好看了，我能堆这么大的。”我边说边比划，声情并茂的都快比上演说家了。

　　刘秀嘴角含笑静静听我说话，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开口边一定要一口气说完才觉得过瘾，便继续开口：“而且正日也在冬天，还有上元节。我今年才知道上元节竟然这么热闹，那日我还因心急差点给人开错方子，被师父臭骂了一顿，若不是耿弇替我求情，我恐怕还不知道上元节时街上是如此热闹的场景。以前我最爱的节日是正日，现在已是上元节了。哈哈。”

　　“说到上元节我想起李叔家的烤肉，特别好吃，也不知这个时辰他在不在，我们去看看吧。”光是想起便快要流口水了。

　　刘秀无奈看我，“那我便随你去尝尝。”

　　我喜道：“那咱们现在就去。”说完便先行一步在前面开路。

　　还好李叔今天有出摊，我开心道：“李叔今日够早啊，走在路上就生怕你没出来呢。”

　　李叔笑道：“林姑娘，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来几串。”

　　我犹豫了一下“来五串吧。”若像以前一样吃太多，有损我在刘秀心中淑女的形象，我还是得收敛点。

　　李叔正要抓一把肉串放火上烤，听到我含蓄的声音，疑惑道“平时你与耿公子来时你一人便可吃十串，今日怎么吃的如此少。”

　　完了完了，暴露了！

　　我尴尬一笑：“今日不饿…”回头对身边刘秀道：“我之前来时大多时候都空着肚子，所以才会吃那么多……”

　　我心虚的低头。

　　头顶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我抬头，刘秀缓缓开口：“莹莹，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束，你便是你，我希望你同我在一起时也能同仲先耿弇一般洒脱自在。”

　　我愣了一下，习惯性低头：“我怕我有些行为会引起你的反感。”毕竟我没有接受过你们所谓的的礼乐文化，毕竟我无法接受你们三纲五常的心理，毕竟我和你中间隔着整整两千年。

　　刘秀双手搭在我肩上，我抬头，他目光清澈：“莹莹，你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引起我的反感。”

　　我脑袋便嗡嗡的一片空白，只有他这句话在回荡。

　　云里雾里的吃完肉串，重新返回街道，我在一个小摊子前挑挑选选，这里的首饰虽没有现代的精致，可样式却不会像现代一样千篇一律。

　　刘秀拿起一个玉质手镯，小贩马上笑眯眯开口：“咱这里的饰品虽不值钱，可这镯子无论做工还是成色都是这里最好的了。公子若是喜欢，我便宜些卖与你。”

　　我转头看向刘秀手中的玉镯，玉体通透明亮，看起来虽不如耿弇当初赠我的玉名贵，但着实也算好玉。

　　刘秀将钱递给小贩，我心想伯姬真幸福，刘秀出门在外也不忘时时想着她，不说玉镯刘秀就算送我颗草我都开心。我眼巴巴的盯着玉镯，却看到刘秀将我手腕执起，将镯子戴于我手上，我吃惊：“给我买的？”

　　刘秀轻笑：“你一向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我受宠若惊，盯着玉镯迟迟不能回神。刘秀今日这是怎么了，若不是早知他心中所系之人是阴丽华，我说不定真会以为…以为他喜欢的人是我。

　　我使劲摇头，不能想不能想，自恋成这样，李玖哲的想太多简直就是为我所写。

　　一直到日落十分，我才不情不愿的将刘秀送去城门外。想到最近学《诗经》时看到的一句，“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这篇名为《燕燕》，说的是庄公送别出嫁妹妹时的心情，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当时读时只觉感人肺腑，却没想会这么快于我身上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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