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庆纪事

　　江生出生在澄江边，自小在江里捉虾摸鱼地长大。渔民的孩子都这样，从小家里就放养，三岁的孩子也敢丢到江里漂一漂。江生和一般的渔民的孩子其实不太一样，他的妈妈是农民，所以他不像其他小伙伴一样，一直住在船上。
　　江生不怕水，所以下雨也不怕，但这是今年秋天以前的事了。
　　今年秋天的雨一下一个月，从深秋下到初冬。雨刚下完没一个月，由流行起了瘟疫。大家都说，那瘟疫就是因为有病死的污染了水，才散播的那么快的。
　　没过几天，阿爸从江里捞出一个死人。
　　举村哗然。一夜之间大家都逃了。只剩江生一家。
　　第二天，阿妈发烧了。江生只是懵懵懂懂知道瘟疫是怎么回事，心里隐隐不安。全村的人都走了，整个村子空荡荡，从小一起长大的街坊邻居不知所踪，包括唯一的村医。江生和阿爸束手无策。
　　夜里，寂静无声，阿爸还在守着生病的阿妈。江生悄悄看着，有点不敢睡着。
　　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江生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惊醒时发现屋子着了火。一片火海。江生大喊阿妈和阿爸。没有回应。
　　江生疯了一样跌跌撞撞爬出屋子，大喊阿妈阿爸。没有回应。房子已经完全被火舌吞没。
　　江山远远看到一小群人，江生大喊，救火啊，救人啊。
　　人群骚动了一下，却没有过来。江生跌跌撞撞冲他们跑过去，声嘶力竭地喊，救人啊你们快来救人。
　　江生还没靠近人群，就被石头打到了。那石头当的一下砸中了江生的头，江生的意识空白了几秒，当他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趴在了地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头顶流下来。江生向前爬去，无数的石头向他砸来。
　　江生已经看到，人群中拿着火把的是他的邻居大伯。明灭的火光下，江生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恐惧和厌恶。
　　江生终于昏了过去。

　　醒来时江生放生大哭。天气潮湿，自家的木房子怎么可能起火，乡亲的冷眼，手里的火把，江生怎会不懂。一切都像是夜里的一个梦。梦醒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江生浑浑噩噩，四处流浪，汇入流民队伍，来到了皇城外。

　　流民一路上见识的事情多了。城门不开的地方有很多，大家徘徊几天就走了。一路上随时有人倒下，大都再也没有起来，可队伍还是一天天壮大。而鲜有的几个接纳流民的地方，大家并不停留。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他们都是会把我们一把火烧死的人。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
　　大家心里的另一个想法是，去皇城。
　　皇城，这个在江生心里觉得无比遥远的地方，眼下就在眼前了。

　　江生瘫坐在城墙外，旁边就是城门。不死心的流民还在拍打着城门，大喊着：“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皇上！”
　　更多的是像江生这样的，在潮湿的地上或坐或卧，冷眼看着。有些人明显已经感染了瘟疫，倒在地上□□抽搐，有人低低地啜泣，间或有小孩子尖利的哭声，也有突然爆发的嚎啕大哭。
　　原来皇城是看不到星星的，江生睡前模模糊糊地想。
　　江生惊醒了。江生清楚地闻到了烟味。一瞬间以为回到了那个夜晚。冷汗涔涔。
　　西北方起火了。很多人呆呆地望着烟的方向。
　　江生的抠着湿润的地皮。连日阴雨，裸露的地皮都干不了，这火起的不寻常。
　　这一夜是睡不着了。往日的记忆翻涌，小时候在江里游泳，在田埂上嬉笑狂奔，春天一起放过风筝的小妞，阿妈阿爸在油灯下一起补渔网。。。最终，都变成了一抹青烟。
　　隐隐天明，烧了一夜的火慢慢歇了，东方渐白。
　　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在城门内响起。众人渐次醒来，江生扶着城墙站起身来，不过几天，城门口竟然是乌压压一大片流民，一眼望去恐有几千人。
　　“开---城---门----”肃杀的吼声响彻天地，众人还未有反应，高大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在铰链伴着承轴吱呀呀的声音中，这个把流民关在皇城外三天之久的门，缓缓开了。
　　城楼上鼓声大躁，拿着大盾的士兵踏着鼓点倾巢而出，瞬间将来不及反应的流民围在中间，鼓声渐急，顿时有骑兵出动，将试图逃走的流民一一捉回。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将近三千流民被团团围住，这变故太快，江生惶惶然跟流民挤在一起，看到城门里有一人纵马而出。
　　此人没有像其他士兵一样用白色布条蒙了口鼻，只着了一身青色锦袍，淡淡扫了一眼流民，身后有一面大旗迎风烈烈展开，上书一个“瑢”字。
　　此时一片寂静，旗子在风中啪啪作响，青衣男子朗朗开口道：“我乃八王爷陆熙瑢，近日天灾人祸，诸位连番受苦，既然来到此地，还望诸位能配合。”说完一拱手，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把大家送到西郊。”
　　可是明显大家对“送”不太买账，人群中明显一阵骚动，有人失控地大喊：“这是要活埋我们！放我们出去！”顿时骚动更大，江生被挤来挤去，身边的人越来越不镇定，冲击着包围圈，试图在大盾中撕开一道口子，江生看到身边一个妇女歇斯底里地扑到一个士兵身上，指甲直接冲着士兵的脸招呼上去，士兵面无表情，长刀刀柄一扫，将妇女掀翻在地。
　　八王爷皱眉，流民们如此不配合的态度是始料未及的。一旦有流民出现在皇城，必然造成更大的混乱，但眼下这个棘手的局势。。。
　　城楼上鼓号齐鸣，一部分流民惊疑不定的停了手，另一些仍是罔顾一切冲击着包围圈。一个士兵对付不了流民又抓又挠的攻势，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流民瞬间加疯狂地涌过去。
　　“弓箭手准备——不听令者，杀无赦！”传令官的声音低沉厚重，却能仿佛穿透苍穹。城楼上的风烈烈，寒冬天里像刀子一样刮着脸，弓箭手稳稳持弓，拉弓如满月。
　　号声更迭，流民终于趋于安定，熙瑢正欲开口，一个妇女趁机冲出了包围，冲着熙瑢砸了一块石头。八王爷拨了一下马头，马儿侧身，马头堪堪避过石头，身边都是士兵，避无可避，马肚子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熙瑢却顾不上有没有惊了马——那个妇女被一箭穿心，钉在地上，箭尾震颤。流民终于彻底安静了。
　　“诸位跋山涉水而来，不过是为了让当今天子主持公道。如今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大家流离失所，痛失亲人。来到此处，也是走投无路。诸位都是天子的百姓，天子理给大家一个说法。只是天子的百姓不只是你们，还有整个国家的老老少少。他们也是父母的孩子，亲人的牵挂，天子禁止大家流动，并非要害大家姓名，而是为了这江山社稷。”熙瑢停了一下，缓缓扫视着流民，“大家群情激奋，不信任我八王爷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盖棺定论，还是等到诸位离开此地的时候吧。”
　　鼓声敲响，士兵押着沉默的流民去往西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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