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庆纪事

作者:虎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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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第五章
      西郊是一片火烧过的灰烬。空旷的野地被带铁刺栅栏围住,四角生了几口锅,药香和饭香袅袅。天气阴沉寒冷,锅里咕噜咕噜的食物却给流民带来莫大的温暖。
      可惜此刻流民正被拦在门外,被一一检查身体和编号。有感染嫌疑的被分在一边,其他的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编者号码的碗。拿到碗的也都挤在一边,虽然连日的风餐露宿是他们无比渴望热乎乎的食物,都眼巴巴地望着锅,却不敢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吃的。
      一个士兵抱着要分发的碗路过,看了一眼鹌鹑一样缩在一边的流民,“还不快吃饭,愣着干什么?”
      排在前头的几个流民你推我搡之中扭扭捏捏地到了锅前,一人领到了一大碗粥,加了薏仁花生和各种豆类的粥,米和豆子都煮的爆开,十分软糯。
      流民终于全部编号进了“流民营”,人数比想象中的还多一些,整整三千七百二十八人,其中有三百多人有感染症状,被隔离到旁边的另一块地方。此刻所有人一人捧着一碗粥,三五成群地蹲着安静地喝粥。
      晌午了,天气阴沉沉的。
      士兵们沉默地搭着帐篷,流民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偶尔被士兵磕碰到,就死气沉沉地挪到另一边。士兵干活干的一头热汗,流民焉头焉脑地吸吸鼻涕。气氛比天气还阴沉。
      晚餐时流民领到了热乎乎地八宝粥,大人们额外领到了一勺酱菜,小孩子则是一勺糖。粥喝完了每人又喝了一大碗药。
      流民吃完这些都钻到了帐篷里。里面有下午送来的被褥。
      士兵在营地外巡逻。
      没有人交谈。一派死气沉沉。

      熙瑢此刻也坐在一个帐篷里,烛光映在脸上一副安静美好的样子。熙瑢正在看奏折,手里捏了一只毛笔,凝神思量着。
      突然帐篷被一把掀开,和熙瑢一模一样的人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熙瑢惊讶地抬头,烛火乱摇,清楚的照在腰间的玉佩上——一个“璟”字。
      坐在地上的“熙瑢”神色淡定,命身边的小太监上茶;站在门口的熙瑢气呼呼的,身上还穿着骑马的劲装,披着斗篷,一口气喝了小太监端来的“茶”,入口辛辣,怒气直往头上冲——那是一碗姜茶。
      熙瑢解了斗篷,大马金刀地在熙璟对面一坐,压了一肚子的话,又想到对面的是自己的兄长,当今圣上,而对方正微笑着递过一只暖炉,只能悻悻地说:“七哥你竟然偷我兵符。”
      熙璟顺手把熙瑢的杯子满了满,后者揣着暖炉气呼呼地盯着帐篷的角落,“八弟最近太忙了,很久没去看茜茜了吧。”熙瑢还是一副气气的样子,仍旧不说话。熙璟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今天给你放一天假,去看看她。”
      熙瑢看着璟帝八风不动地坐着,“七哥,此地不是宫里,夜里冷得很,外面的流民里又有疫病,万一出什么岔子呢?七哥你快快回宫吧!”
      “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上朝。今夜这里肯定不太平,我帮你盯一晚。刚从北方赶回来?快去看看茜茜,休息一天,明天你就自己来盯着。”
      “不行,我从军营里长大的,给我个铺盖睡哪都行。这里又潮又冷的,七哥你当心染了风寒!”
      璟帝挑眉,慢条斯理地顺手拿起一份折子,淡淡开口,“不得抗旨。”
      八王爷重重叹了口气,看看自家七哥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是铁了心的要留在这,只能拿了斗篷往外走。璟帝在帐篷里听到熙瑢把随身的小太监和侍卫狠狠骂了一通,又差人拿了上好的被褥和暖炉,恨不得把帐篷包成个粽子,一丝缝隙都没有。

      是夜,竟然簌簌的落了雪。今冬的第一场雪,说是雪,更像是小冰粒,落在帐篷上响声分明。听说北疆的雪就是这样,像是随手洒下的盐粒。即位四年,还未有机会出巡,江南的水,岭北的雪,若北方无战乱,不知明年能否出去走走。璟帝靠着帐篷,乱七八糟地想着。
      外面一阵骚动,小太监在门外禀报:“爷,有流民试图逃窜,被捉回来了,营长来请爷定夺。”
      甫一出门,雪粒铺天盖脸地罩过来,伶俐的小太监给璟帝披好披风。帐篷顶上都积了小小一片,像是御花园里的白盖小蘑菇;地上也落了薄薄一层,加之原有的灰烬,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营地的中央支起了一个大棚子,火把数支,大锅一口,正用小火煨着御寒的热汤。几个刚刚巡完夜的士兵在一边嗞溜嗞溜喝着汤,另一边跪了一排衣衫褴褛的流民,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都一脸不服地吸着鼻涕。
      璟帝看了一眼,问值班的营长:“他们没发御寒的衣物?”
      “启禀爷,都发了。每人一套里衣,一套棉衣棉裤,一双棉鞋。”
      璟帝问跪成一排的流民:“为何不穿?”
      几个流民很有默契地盯着地上的灰,不说话。
      营长看不下去,抬脚就踹,“我们爷问你们话呢!”
      那流民下意识的一躲,吸吸鼻涕,梗着脖子说:“你们全都没安好心!老子才不用!有本事放老子走!”
      璟帝冷冷一笑,在位这些年,早练就一身不动神色的本事,此时这一笑,显得眉愈挺,目愈深,不怒自威的气质显露无疑。流民哪见过这气度的人,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璟帝用一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来了,还想走?”又命人把他们的碗拿来,一人赏了一大碗锅里煮着的胡辣汤。
      流民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只能梗着脖子喝了。
      “我不关心你们为什么想走,既然被抓住了,也得受点苦头。今天出逃被抓的,一人杖打二十大板。明日出逃的,杖打五十。过了明日还有出逃的,杖毙。”
      流民顿时被压在条凳上,涨红了脸骂骂咧咧的。
      璟帝停下要走的脚步,淡淡吩咐道:“别着急,一个一个打。”顿了顿,“别把裤子打坏了。”说完翩翩然离开。
      负责杖打的士兵会意,一把脱下流民的裤子,被打的流民哀嚎伴着叫骂响彻夜空。

      大概是被“大庭广众脱了裤子杖打”给震慑了,后半夜安宁了许多。璟帝闭目养神了一会,小太监在门外提醒快要早朝了。
      等在门外的不仅有小太监,还有值班了一整夜的老军医。昨夜有二十一个流民发病身亡,已连夜焚了尸首。另有一十三个流民新出现瘟疫症状,目前已经隔离。
      雪已经停了,东方一片灿金,营地四角已经煮上了早饭和药,蒙蒙白气消失于上空。
      璟帝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北方山岳连绵,南方广袤丰饶,正是莽莽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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