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庆纪事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这绵长的秋雨总算停了。幸好事前防范做的充足，澄江并无严重的汛情，但低洼地势的农田还是免不了被淹了大半。
　　雨一停，天气却更冷了。
　　璟帝匆匆地穿过回廊，呼出的空气在清晨的严寒中迅速变白，太监宫女一溜小跑跟在后面。一把推开御书房的门，璟帝扫了一眼里面的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问：“怎么回事？”
　　二王爷拱一拱手算是行礼，言简意赅道:“澄江下游有疫情。”
　　刘巡抚弓着腰缩在旁边不敢抬头，哆哆嗦嗦补充：“此疫情蔓延极快，病症之前从未见过，先是高热，之后昏迷神志不清，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从发病到亡毙不过几天，与病人有接触的皆难逃厄运。微臣已召集名医数十人一起诊断，仍是没有结果。”
　　“传朕的指令，各地禁止人员流动，发生疫情的地方禁止驱赶流民，必须就地隔离诊治，严禁病人流动。”璟帝转身吩咐小太监，“召集所以御医，立即来见朕。”
　　“刘爱卿，之前储备的粮食准备好吧。”璟帝看了眼刘巡抚，后者更加诚惶诚恐，“注意安抚百姓，你们都退下吧。”
　　这疫情传播，若真是因为感染，绝对不会如此之快，恐怖的流言和官府的驱赶甚至直接防火烧人，才是瘟疫飞快蔓延的真凶。璟帝烦躁的长叹一口气，想到瘟疫过境，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境况，真是头疼得很。
　　不一会门外响起一批脚步声，小太监进来轻声禀告：“御医们都到了。”
　　璟帝从短暂的闭目养神中打起精神，吩咐道：“传他们进来。”
　　御医们鱼贯而入，数十人将御书房挤得满满当当。璟帝从椅子中站起身，走到御医们面前，眼睛从每个人扫过。能当上御医的，大都年级不小了，其中不乏将近耄耋的，这些人中，有些还为璟帝诊治过，因此看上去格外亲切熟悉。
　　璟帝慢慢开口：“诸位爱卿，可能大家已经有所耳闻，澄江已爆发了疫情。”璟帝顿了下，忽略心中突然涌出的诸多思绪，选择最直接的表述，“目前无人能治，可有人愿意前往？”
　　一片静默。
　　不过片刻后，十位左右的御医请命前往。
　　璟帝点点头，命其他御医退下。“此次疫情险恶，诸位爱卿要考虑仔细了。”年高望重的几个太医几乎都留下了。“诊治有功的，朕也不一定能给你们加官进爵了。”璟帝苦笑了看了下已是官居二品的老太医。剩下的半句璟帝没有说，诊治若是稍有差池，不仅可能名誉不保，还可能命丧于此。
　　“时间紧迫，明日一早启程，诸位爱卿回去准备下吧。”璟帝拱手，“有劳各位了。大家保重。”
　　走在最后的老太医悄悄对璟帝说，“臣的祖籍就是澄江附近的一个小渔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去了，家父不愿进京，至今住在老家。臣此番前往正好可以探望，璟帝不必太挂心我们。”
　　璟帝点点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太阳刚升到头顶，明晃晃的，冬天的阴冷却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几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宫门缓缓驶出。璟帝站在观龙阁，四面无挡，清冷冷的晨风拂动衣角，太阳还未升起，只在东方有红霞如雾。身边的小太监看璟帝面上无甚表情，却又孑然而立，只得小心提醒：“陛下，今日的早朝？”
　　璟帝最后看了一眼，马车已经驶过转角，被层层宫殿遮挡消失不见，观龙阁甚高，风声呼呼，璟帝却仿佛听到了马车马蹄踏地的哒哒声。东方日出一角，正是红光大盛。璟帝边走边嘱咐身边的小太监：“多派人去那几个太医家里问候着，有什么需要的随时照应着。”小太监得令而去。

　　此役艰难。
　　虽说已经下令禁止流民流窜，可是人的恐惧是难以抑制的，流民所到，城门紧闭，无人接纳。而若有人感染瘟疫，官府即便想就地诊治，也难以办到，且不说目前无药可治，邻近的百姓会歇斯底里的烧掉他们的住宅，拼死把感染者赶走。
　　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流民的队伍一天天壮大。从最初四处逃窜，渐渐汇聚起来，向着北方，向着帝都涌进。
　　派出的太医，已传来有人感染的消息。而有效救治的良方，仍是没有。
　　寺庙里祈福的香火袅袅，文慈太后穿戴隆重，神情肃穆，虔诚跪拜，看着菩萨慈爱而悲悯眼睛，“望菩萨保佑。为了这天下苍生。”

　　又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中，外派的太医陆续返回帝都，人数只剩去时的一半。药方终是配出来了。那天正是傍晚，太阳西沉，璟帝听完禀报，却无法松一口气。这半个月，整个南方死死挣扎，流民仍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涌向皇城。
　　镇守皇城的三王爷陆琦铭，今日刚刚下令全城戒严，禁止人员流动。听闻皇城外的流民哭嚎哀鸣，一次次冲击着城门，高喊着让天子来为他们主持公道。场面凄惶，令人动容。
　　璟帝颓然摊在御书房宽大的椅子里，最近忙的焦头烂额，此刻头已经隐隐作痛。盯着香炉里袅袅的青烟，突然想到熙瑢在这里大吃鹿肉的样子。北方的胡邦像是瞅准了时机，最近更是虎视眈眈的盯牢了二王爷。南方瘟疫未除，乱作一团，可能也正是忌惮这瘟疫的厉害，暂时没有大行动，可是那个磨刀霍霍的样子让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各种药材还在路上，南方的道路基本不通，运送任何药材都会被流民抢劫，几乎靠着北方的药材供应苦苦支撑，而北方没有的几味药已被炒成天价，太医们几度调整药方，捉襟见肘。
　　流民甚至赶在了归来的御医之前，城门外听说已经快要堆尸成山。
　　大雨之后的农田甚至来不及整理，农民就被迫背井离乡，明年的收成毫无着落。
　　这些事情像是一块大石一样压在胸口。璟帝长叹一口气。头更疼了。
　　烛光照在璟帝年轻的脸上，暖色的光也掩不住苍白的脸色。
　　小太监悄悄进来，觑了眼璟帝的脸色，轻声道：“陛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璟帝实在不想动，这些天纷杂的事情丫的几乎喘不过气，每天处理完大把的政务已经深夜，已经很多天没有回过御花园后面的寝宫，都是直接睡在御书房旁边的偏殿。如今瘟疫的事终于有了点眉目，即使不愿承认，绷了很久那那根弦已经送了。
　　“给朕端碗粥过来吧。”璟帝舒展了下酸痛的筋骨，“对了，把王城的太守请过来。”

　　璟帝一边喝粥一边听完了王城太守的禀告。流民的事渐渐有了眉目。
　　“传朕的指令，把王城西郊的地放火烧了。”太守得令而去。
　　璟帝用了晚膳，感觉头疼终于好些了，又看到小太监手脚麻利地端了果盘上来。有几个水果颜色鲜亮得很，特别是其中的桃子，饱满多汁的样子。璟帝心情稍霁，拿了过来把玩。咬一口果然香甜多汁，璟帝又看了眼桃子，觉得它很像寿桃，而且这都寒冬腊月的。不禁问道：“这桃子是哪来的？”
　　小太监垂首答道：“禀陛下，这是文慈太后差人送来的，念陛下最近辛苦，让陛下保重龙体。”
　　璟帝皱眉，“今天什么日子？”
　　小太监：“十一月十日。”
　　还有一个月就是文慈太后的生辰了，这是最近有心的大臣准备的寿桃吧。以往这个时候都一派欢乐，太后大寿再加上临近新年的各种节日，宫里早是张灯结彩了。今年诸事不顺，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敢提太后生辰要怎么庆祝。
　　太后的大寿不得不过。璟帝道：“摆驾文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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