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颜

　　力士房。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阿蛮坐在一个凉亭里，心烦意乱地念诵着手中的书，恨不能将这叠纸一把撕碎！
　　未料到，进入天字号房，凌破天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竟是背会老子的《道德经》！
　　更可恶的是，近日凌破天时时来考校他的书，有时还深夜前来，害得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从狗洞里溜出去看华颜。
　　姐姐的病应该是不要紧的，怕的是她的亲事。
　　不想她出嫁，连议亲也不可以。
　　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不远处一株海棠树下，两个仆人捧着器皿站住议论。
　　“听说了吗？四小姐落水，差点送了性命——”
　　“不是落水吧，外面都传，是豫王把小姐骗到船上欲行不轨，被七皇子撞见，小姐羞愤自尽呢。”
　　“胡说，豫王怎么会干这样的事？若说那个风流成性的七皇子，只怕还有几分可信呢。”
　　“就是七皇子救了小姐呢，说道是抱了小姐回来的，嘻嘻，便宜都让那个浪荡皇子占尽了……”
　　“混账！”二人正聊得眉飞色舞，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举目一看，吓得扑通跪地：“凌将军！”
　　凌破天仗剑立于凉亭旁边，面容冷峻似天神：“胡乱议论主人，你们的舌头还要不要了？！还不快滚！”
　　两个仆人忙不迭向他磕了两个头，起身抱头鼠窜而去。
　　凉亭里，阿蛮正两眼冒火，用力地捶击着柱子，凌破天目光一聚，上前去，一把握住他带血的拳头：“阿蛮，你做什么？！”
　　阿蛮猛然抬头，眼中射出令人恐惧的嗜血光芒：“豫王，七皇子……”
　　凌破天心中一动，这种不顾一切的狂乱神情，那样熟悉……
　　阿蛮是四小姐院中僮仆出身，忠心护主不容怀疑，只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拼命按住他肩头：“小姐的事，自有大将军与大公子处理。你练好武艺，就是报答小姐的知遇之恩了。”
　　“不用你管！”未料到阿蛮大力推开他，握紧了双拳，气势汹汹地便要离去！
　　凌破天越发吃惊，回身照准阿蛮上身穴位就是两下疾点，阿蛮登时动弹不得，眼中冒火：“放开我！”
　　“你已是天字号房弟子，我作为师兄，自然管得！”凌破天冷冷一笑，嘲弄地瞪住这头发狂的野兽，“你不要告诉我，你为了给小姐出气，要去教训堂堂皇子，不自量力！”
　　旋即提高声音：“来人！送蛮爷回他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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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后。
　　宫中，御书房。
　　已至黄昏，青铜鼎里喷出的龙涎香雾，一圈圈盘旋在君臣之间，画出亦真亦幻的意境。
　　上官崟略略抬头窥望，可见年过半百的隆昌帝面上难掩的愁容。
　　“爱卿，你可知适才皇后与贵妃，先后来求朕，为楚王与豫王指婚，她们竟然都看中了你的幼女，朕想听听，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元夕夜豫王与上官小姐夜游之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楚王与豫王争娶上官氏女，也搅得朝野震动，此事再拖下去，于皇室体统、朝廷大局都没有好处。
　　上官崟再次跪拜行礼，面露惶恐：“微臣小女蒲柳之姿，怎配得到两位天潢贵胄的亲睐？一切但凭圣心独裁，微臣哪敢自专？”
　　又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抛回皇帝手中。
　　隆昌帝双目微凛：“那依你之见，朕的这两个儿子，哪一个比较出色呢？”
　　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崟心中一动，莫非，陛下是在问我，在储位一事上的立场么？
　　看来，两位王爷中，必有一人是陛下属意的太子人选了，不知到底是哪一位？
　　思忖一阵，终于小心回话：“回陛下，楚王宽仁爱民，豫王文韬武略，实在，难分伯仲。”
　　隆昌帝闻言，沉默不语。
　　旋即站起身来，走至窗前，负手望向远方：“朕有九子，三子早殇，五子身有残疾，八子、九子尚在襁褓，说起来，能指望的只有老四、老六，哦，还有一个老七。”
　　上官崟听他突发感慨，急转话题，也不知如何应对。
　　又听隆昌帝长叹一声，自嘲地一笑：“朕老了，每每看到老七，就会想到自己年少还是宁王的时候，鲜衣怒马，诗酒风流。听见说老七开花船惹祸，又跳入寒水中去救你家小姐，朕一点也不惊奇。”
　　“陛下，七皇子大恩，微臣一家没齿不忘。”上官崟见隆昌帝突然赞赏七皇子，思及皇帝登位的过程，不禁心中大惊。
　　原来，隆昌帝本是先帝幼子，先帝还在时，太子早定，隆昌封为宁王，当年也是享誉帝都、无所不为的纨绔少年，谁曾想先帝驾崩之后，太子继位不到一月，突发暴病随先帝而去，太后见隆昌年少好摆布，竟力排众议，拥立隆昌为帝，之后，便是隆昌联合皇后与陈贵妃的家族，在上官氏、何氏等权臣世家的支持下，与太后长达十年的权力之争，自然，那是后话了。
　　“豫王说，他与小姐清清白白，老七突然赶来侮辱诽谤，才逼得小姐自尽。”隆昌帝又是一阵苦笑，“近来许多朝臣，也纷纷上书弹劾慕毅，说他才德不修，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再不严加约束，只怕会惹天下人耻笑，哼。”
　　在隆昌帝看来，慕毅是因为得罪了豫王才招致众臣弹劾，若非如此，他还真不知道，豫王在朝臣中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号召力！
　　豫王自己拐骗人家小姐的事，那些朝臣只字不提，反而七皇子不顾安危下水救人，他们却咬住人家逛花船的事不放。
　　可笑，可恨！
　　掌灯时分，上官崟返回将军府，当即传见上官夫人与上官剑。
　　与妻儿表明，轻轻的婚事，暂缓一年。
　　上官剑现就面露惊疑：“父亲，暂缓一年，是七皇子那日要孩儿允诺的话啊。”
　　上官崟面色凝重地瞥了他一眼：“储位之争，只怕会出现新的变数，太子之位，未必是楚王与豫王二选一了，我们需静观其变。”
　　“除了楚王与豫王，还能有谁？”上官夫人诧异开口。
　　话音刚落，一个名字已经在脑海中跳了出来。
　　父子夫妻三人，六目相对，心中都有了答案，但谁也不说破。
　　就见上官崟摸摸胡须，眼中情绪捉摸不定：“过了这个春天，也许就可见端倪了。”
　　婚事缓议，找不到别的借口搪塞楚王与豫王，唯有一法，就是让当事人上官华颜继续缠绵病榻。
　　整个春日，上官华颜都在被迫喝一种奇怪的汤药，这药令她四肢乏力，看起来十分虚弱，却又不至于真的伤到五脏六腑。
　　后宫不断有尚宫引御医来看，回去禀报三位娘娘，结果都是：华颜小姐因为那次落水，邪寒入体，需耗时日，缓缓调养。
　　于是就有无数人参燕窝、灵芝鹿茸等物，从后宫、王府流入将军府，府中众位正经主子受用不尽，分到庶出的二小姐、三小姐院中尚有盈余。
　　“二姐，我有新到的雪蛤油，最是美颜润肌，你要不要，我匀你一些。”上官静姝带了一个造型精致的乳白瓷器，一进二小姐院中，就兴奋地拿出来给她看。
　　上官静娴正在廊下绣着一个荷包，见到这个瓷瓶就笑了：“这个我也得了，小妹那边的翠沁一早送来的。”
　　上官静姝听罢一怔，脸色微变：“是啊，不是她用剩的东西，怎么会给我们？算起来我们只比她大几个月，怎么她就那么好命，托生到母亲的肚子里？小姐的女儿生来是小姐，丫鬟的女儿就是做奴才的命。”
　　“嘘——”上官静娴忙伸过手掌去，捂住了她的嘴，故作紧张得四处环顾，“小心，给母亲听去可不得了，你忘了，霍姨娘生的小六，是怎么死的？”
　　上官静姝瞬间脸色煞白，压低声音：“怎么会忘？是小妹亲自端去的汤药，事后父亲也不追查，可怜庶出的子女就不是人。”
　　“不是不查，是查不出来。”上官静娴将她拉近了些，眼中突然灼闪精光，“当时的大夫说是食物相克，才克死了小六，倘若，有人如法炮制，对付正在生病的小妹，只要设计周详，也是不好查出来的。”
　　“二姐，你是说……”上官静姝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上官静娴脸上略过一丝狠厉：“明明有三个女儿，那些王爷皇子，都盯着小妹一个人，还不是因为她是嫡出!——但是，如果这位嫡出小姐不幸夭折，你再看看，他们为了笼络权倾天下的上官世家，还会计较嫡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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