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颜

　　“你是谁？快叫船靠岸——”上官华颜刚喊出这两句，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果然见那岸上，花雨等人拉扯住陈珏质问，陈珏倏地变了脸色，猛甩衣袖：“那是豫王殿下，你们去问他要人好了。”
　　上官华颜亦听到这话，忙脱开男子的手臂，惶恐后退：“殿下——”
　　“华颜小姐，”慕恺见她惊恐，也后退了两步，略略拱手，“慕恺不过是小姐众多钦慕者中的一个，岂敢在小姐面前妄称殿下？”
　　“殿下，”上官华颜窘急，又轻咳了两声，福身还礼，“小女身体不适，可否停船靠岸，允许小女回家。”
　　慕恺见状，还当她矫揉造作，故意吊他胃口，这是他身边女人惯使的招数，连表妹陈珏，早就是他的人了，还常常在他面前玩欲擒故纵，这上官华颜号称上京第一美女，说道冷若冰霜，难以接近，原来也不过如此。
　　于是又上前一步，故作讶异：“小姐的病还没有好么？”又上前去，拉她小手，“好啊，慕恺这就送小姐回去。”却将她往舱中拉。
　　上官华颜见他又来动手动脚，心中气极，又不能发怒，闪身避过，只与他在船头周旋。
　　拉扯间，竟把披风剥落下来，露出裹着妃色缎袄的玲珑身段，慕恺一见，喉咙里不禁咕嘟一下，这才是真正的尤物吧，就算不是上官崟的女儿，能与她快活一夜，做不成皇帝又如何……
　　正犯痴意，只听耳畔哗啦水响，又有许多丝竹管弦、莺莺燕燕之声，其间有一个刻薄的男声格外清晰：“好哇，你们在这里做的好事！”
　　只见迎面一艘大花船，夹杂着浓郁香风，向着画舫缓缓划近。
　　船上十来个美姬伶人，簇拥着一个全身缀满百花争艳图案的锦衣少年打情骂俏，放浪之态，令人不能直视。
　　可气的是，那少年竟直勾勾盯住上官华颜，又来一句惊人之语：“美人儿，你身边郎君，哪有本少爷俊俏，快过来，少爷好好疼疼你。”
　　上官华颜哪里听过这些话，早吓得魂飞魄散，慕恺再也忍不下去，挡在佳人身前，指住少年骂：“老七，够了！谁许你来这里丢人显眼，还不快带上这些贱人滚！”
　　“六哥，你过分了吧，”那少年面露不满，又故意环顾岸边景致，“我说怎么岸边守着侍卫，不许船进来，原来六哥在这里讨美人欢心，这么多灯啊，好大的排场，呃，——六哥啊，你说我这些是贱人，那你身边这个呢，父亲要是知道你也出来嫖，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
　　嫖？
　　他说什么啊？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女人？以为自己和豫王在这里行什么事体？
　　听豫王与他的称呼，老七？七皇子？
　　上官华颜自幼锦衣玉食，又因生的美丽，一向被人奉若天仙，如今被人设计，遭陷在豫王手里不得脱身，又遇到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七皇子无故出言侮辱，哪里还能无动于衷？
　　这个世界如此污秽，倒不如随了小六去，只怕那边还干净一些。
　　噙着泪，纵身一跃！
　　落水的霎那，眼前却出现了那双灼闪着渴望的蓝眸，那个戴着雪白狼牙项链的少年，他的脸孔，却模糊不清……
　　水面上响起一片惊呼，紧接着，又听到扑通一下落水声，听见众女声齐喊：“殿下——”
　　冬日的河水，寒凉刺骨，晕厥下沉之际，已给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
　　“你，为什么这么傻？”一个疼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殿下？是慕恺吗？
　　死也不想教他碰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挣脱他手，却招致更大的悲剧。
　　将要窒息时，一双湿润的唇瓣压在了自己唇上！
　　呼吸得以延续，那个身体拖住她上升。
　　她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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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华颜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三日之后。
　　见到熟悉的帷帐，环顾闺房中熟悉的人与物，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
　　闭上眼睛，想哭又哭不出来。
　　花雨与翠沁自是惊喜万分，一叠声传讯之后，上官夫人、长嫂李氏并二姐、三姐蜂拥进来探视，母亲去探她额头，喜悦看向众人：“烧也退了。”
　　嫂子先念了一声佛，二姐与三姐脸上，分明显出遗憾与怨恨，大概恨老天不长眼睛，又叫她好端端地活过来。
　　上官夫人一面含泪喂她喝水一面追悔莫及：“是母亲不好，不该让你与陈家小姐去观灯，谁料到豫王一伙用心险恶，竟将你拐骗到船上，若不是那个七皇子凑巧冒出来，只怕此刻你已经名节不保，非嫁豫王不可了。”
　　“母亲，”上官华颜听她竟然对那七皇子非但没有责怪之意，反而有几分感激，不禁面上变色，“您可知正因那七皇子一番污言秽语，女儿才被迫自尽——”
　　“是又如何？”上官夫人叹息一声，“人人皆知七皇子生性顽劣，好嬉游，比这更荒唐的事他也干过，好在他不顾安危下水救你，还送你回府，也算将功补过。况且，皇上为此震怒，已经罚二位皇子一月不得出门，我们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这也怪了，论理，豫王殿下就在小妹身边，该他去救的，怎么倒是七皇子下水去？”三小姐上官静姝闻言，诧异地开口。
　　二小姐上官静娴一向倾慕豫王，忙为他辩驳：“三妹，母亲刚才不也说了吗？那个七皇子，常常逛花船的人，自然精通水性；人家豫王殿下自幼规矩，不会水，据说当时小妹落水，豫王殿下也是急疯了的。”
　　正说话间，忽一眼对上上官夫人凌厉的眼神，忙掩嘴住口。
　　上官华颜早已怔住。
　　原来，是七皇子救她上来，不是豫王？
　　想到在水下那番肌肤之亲，一时间，羞愤得双泪横流，怎会这般命苦？
　　只愿今生不再见到此人，否则，他一定会咬住这件事，逼她再次自尽吧。
　　七皇子慕毅别院。
　　庭院植满兰草，出奇静谧。
　　何贤妃与一位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女，静立中庭，听房中传出的一阵缠绵不尽的笛声。
　　“若兮，你说你表哥和从前不一样了，怎么不一样，有多久了？”
　　“十几日了吧，”何若兮一面答，一面听得出神，“听顺子说，白日照例与人交游，夜里读书习武，只睡两三个时辰；自从元夕夜救了上官小姐，这几日又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日整夜吹笛子。”
　　何贤妃听罢，沉默不语。
　　想到戏文里一句话：男女之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姑姑，我去敲门，和表哥说您来了。”
　　“不，若兮，”何贤妃长叹一声，“你只在门前说一句，华颜小姐已经醒过来了，他立即会自己出来的。”
　　何若兮将信将疑，走到门前照着原话说了，果然，笛声骤停。
　　慕毅打开门，便被乍然射来的阳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本能地拿持笛的手去挡，还是禁不住站立不稳，眼前一阵眩晕。
　　何贤妃与何若兮看他面容，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
　　只见衣衫不整，发髻凌乱，俊脸上长满胡茬，一双原本风流邪魅的凤目也变得黯淡无神，哪里还是那个潇洒不羁，醉卧花丛的七皇子慕毅？！
　　何若兮立即扑入他怀中，泪水夺眶而出：“表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母妃，”慕毅轻轻抚摸了一下表妹的发丝，看向何贤妃，虚弱地问，“她，怎么样了？”
　　元夕之夜，故意驾着花船与画舫相遇，委实是为了救她脱身，万万料想不到，她竟然那样刚烈，只因为自己说了几句不堪的话，便羞愤自尽。
　　也是救爱心切，没有考虑她娇养深闺，哪里听过这些荤话？
　　他一向爱说爱笑，今次却在说着那些荤话时，异常心虚恐惧。
　　在水下搂着她，还有那个吻，令他兴奋又痛苦。
　　恨不能就在那一刻，与她一同死去。
　　“毅儿？”何贤妃简直不能相信，这还是自己那个胆大妄为，把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儿子吗？
　　惶惑半晌，只能把心一横，激他：“你若还想得到上官华颜，就给我振作起来！”
　　慕毅一怔，那双狭长凤目顷刻间便有了神采：“母妃，我要怎么振作？”
　　何贤妃哭笑不得。
　　果然，只要提到上官华颜，他会立即活过来。
　　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书，用力掷于他怀中：“这是朝中不容于楚王和豫王的文武大臣名单，该怎么笼络利用，你自己看着办吧。”
　　慕毅眼中，重新燃起了两团烈火。
　　手中长笛倏地落地，空出手，将帛书紧紧攥在怀中。
　　上官华颜，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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