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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难
五月的江南,酷热难当。
临街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小舟中的船夫站在船头撑着蒿,歌女在船上婉转唱腔。两岸人家,青瓦红墙,与天与云与山与水,勾绘出了一幅江南的画。
正是一年一度的科举时节,考生们都携了行李书箱,带着二三个书童,赴梁都赶考。
*
春楼主漫不经心地擦着自己书案上的龙纹青花瓷瓶,玉手轻抚,眼里带着欣赏的光彩。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一直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絮絮叨叨的人道。
春楼主突然站起来,从上往下俯视瓷瓶,神情认真。
“喂!”
那人气急败坏,干脆上前抱起了瓷瓶。
春楼主这才慢悠悠抬眼。
不是别人,是裴洛。
“你放下。”春楼主语气平淡。
裴洛好不容易成功引起了春楼主的注意,怎么肯放。他死死抱着,还往后退了一步,坚决道:“我不!”
春楼主知道他不会放,便走到他面前。
裴洛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春楼主罗裙轻曳,又进了一步。
“咚”一声,裴洛撞到了春楼主的一座山水木雕。
春楼主趁着他惊愕的那一瞬间,一把从他怀里把瓷瓶夺了过来。
接着一个干脆利落的旋身,走了两步,把瓷瓶稳稳当当放到了书案上。
“你……”裴洛反应过来。
春楼主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裴洛会自己说下去。
果不其然,裴洛道:“我不过是打了那个调戏翟三姐的肥头大耳的员外一顿,你就扣了我的月钱?”
“你仅仅是打了那个员外一顿?”春楼主反问。
“……我还弄碎了老六祖传的铜器。可是那是老六和我的事!”
“仅此而已?”春楼主似乎觉得十分好笑。
裴洛皱着眉想了想,又道:“我只不过去春风楼留宿了一晚,你就吃醋。”
春楼主汗颜:“我会为你吃醋?”
裴洛睁着自己无辜的眼睛:“你没有吃醋?你没有吃醋为什么一直跟我生气?”
春楼主知道与他讲不通道理,缓步走到他面前,道:“你若是仅仅为三姐打了那个员外,我会为你拍手叫快;你若是仅打碎了老六的传家宝,于我倒也干系不大。可你夜宿春风楼……”
裴洛插嘴:“我夜宿春风楼就要被你大做文章?这明明是每个正常男人都会有的需求。”
春楼主冷笑:“你夜宿春风楼倒是没什么,不管是春风楼,还是怡红院,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那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你,瞒了我。”春楼主一字一顿道。
“我瞒你什么?”裴洛倒丝毫不心虚。
春楼主又走近一步,抬头极为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你,不是拓跋皓身边的小侍卫。”
裴洛闻言,一动不动,不慌不张,神态平淡,似乎半点也不显山露水。
春楼主也不说话,用炽热的眸子,死死盯着裴洛,希望不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然而——
裴洛伸手敲了下春楼主的脑门:“你们女人都爱胡思乱想?”
春楼主被这突然的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他力道很大,敲得她头晕目眩。一时有些恍惚,裴洛就趁机溜了。
“裴洛!!!”
鸟雀惊离树枝。
*
傍晚。
春楼主表情凝重地坐在酒楼大堂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站在酒桌上拿凳子当武器的裴洛。
翟三姐和孙老六都站在旁边。
孙老六劝道:“裴洛啊,你快跟春楼主道个歉。”
翟三姐也附和:“是呀是呀,你快道个歉,道个歉不就没事了吗?”
春楼主却道:“不必了,我不会跟他置气。”
而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依旧阴沉着一张脸。
孙老六和翟三姐对视一眼,觉得很不好办。
那边裴洛见春楼主没有动作,缓缓放下了凳子。
“今天生意怎么样?”春楼主突然问。
孙老六答:“今天共入四十六两银子,无斗殴无意外。”
春楼主点了点头。
翟三姐在旁边听着,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欸,今天屠户陈大怎么没来送猪肉?”
春楼主投去疑惑的目光:“一天都没来?”
“是呀。”翟三姐点头。
春楼主闭口,缄默不言。
“那……我去陈大家看看。”孙老六说着,拿下了搭在肩上的白汗巾。
“不必了,”春楼主突然道,“让他去。”
孙翟二人顺着她灼灼的目光看去——
裴洛像纨绔似的坐在酒桌上,摇头晃脑哼着小调,没有意识到大家都在看他。
“呃?”裴洛看到三双眼睛都在看他。
他毫不犹豫地应道:“可以!”
“我和你同去。”春楼主道。
“可以!”裴洛仍旧毫不犹豫。
只是这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恨恨地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他这不是在“自寻死路”?万一春楼主半路上把他解决了怎么办?
*
天色渐沉,春楼主和裴洛站在屠户的家门口。
家家户户都已点上了灯,只有陈大家没有。
裴洛揉着自己被狠踹了一番的屁股,疼得呲牙咧嘴。
春楼主就像看不到一样,木然地敲门。
无人应答。
春楼主怕是里面的人没听到,又敲了一遍。
“有人吗?是我,春楼主。”春楼主扬声问。
依然没有应答。
两人都不由得心一紧。
“喂,有没有人啊?陈大在不在啊?”裴洛似乎嫌弃春楼主问得不好似的,在旁嚷道。
依然没有应答。
紧接着,两人听到“咚”的一声,仿佛木凳落地。
春楼主用眼神示意裴洛把门撞开。
裴洛满脸疑惑地看着她,问:“干嘛?”
春楼主无可奈何:“撞门。”
裴洛懂了,左瞧了右瞧,道:“没有工具啊、”
春楼主恨铁不成钢:“用你的身体。”
裴洛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
接着,双手抱臂,闭上眼,身子往门上撞去。
“砰”的一下,门没开,裴洛却仰倒在了地上□□着。
“啊……疼……”他睁开眼,无助地看着春楼主。
春楼主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废物?”
“你行你上啊!”裴洛似小女儿一般嗔怪。
春楼主不说话,提起了自己的下裙,抬腿朝门踹去。
一下,门没开。
“欸,你也不过如……”
裴洛还没说完,春楼主第二脚上去,门开了。
裴洛躺在地上看着,还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
春楼主没看他,而是看着门里面——
一个女人踢倒了凳子,在房里上吊!
不是别人,正是屠户陈大的老婆鹊仙儿。
一匹白绫悬挂梁上,鹊仙儿双目紧闭,面色发红,双脚已然离地。
脚下,还有一张倒下的凳子。
春楼主稍稍愣怔后,直奔鹊仙儿。
裴洛也没有丝毫懈怠,从地上爬起来,抢在春楼主之前抱住了鹊仙儿的腿。
“呃……”裴洛似乎力气不够。
鹊仙儿确实丰腴一些,可春楼主没想到裴洛这么没用。
“放开我,让我死!”
还没等春楼主说话,鹊仙儿就先开了口,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脖子缩回来,让自己脱离了危险。
这下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裴洛一个人身上,裴洛坚持不住,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哎哟!”
鹊仙儿惨叫了一声。
春楼主急忙上前,搀起了鹊仙儿。
“没事吧?”春楼主说。
鹊仙儿呲牙咧嘴地从裴洛身上起来,似乎疼得说不出话来。
春楼主用眼神示意裴洛,裴洛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
“哎哟,春楼主啊!!”鹊仙儿似乎缓过神来了,看清眼前是春楼主后,下把抱了上去。
春楼主也被这个熊抱杀得措手不及。
“春楼主,我怎么这么命苦啊!”鹊仙儿一边嚎着,眼泪鼻涕就流了出来。
“怎么了?”春楼主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问,“有事跟我们说。”
裴洛也马上道:“对呀,跟我们说,我们替你想办法。”
鹊仙儿这才松开了春楼主,拿手绢抹眼泪:
“还不是我家那口子,这都三天了还不回家。”
春楼主和裴洛对视一眼。
“怪不得今天陈大没来送肉。”裴洛喃喃自语。
春楼主继续问道:“他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
鹊仙儿本来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一听,又是一阵梨花带雨:“他个没心肝的东西,嫌弃我人老珠黄,看上了三千楼的花魁,就在那不愿意回来了……”
“呜呜呜,娘——”
就在春楼主和裴洛错愕之时,一声稚嫩幼童的啼哭响起。
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娃娃从偏房走了出来,直奔鹊仙儿,抱住了她的腰。
“娘,我要爹——”男娃娃大哭。
鹊仙儿满脸的怜惜与无可奈何,低下身子,轻抚着他的头:“元实,不是娘不给你找爹,是你爹不愿意回来啊!”
“呜。”元实一头扑进鹊仙儿怀里,哭的更凶了。
春楼主在心中思忖。
裴洛突然道:“好了好了,都别哭了,我们去给你们找丈夫,找爹,行吗?”
“真的?”
母子俩一齐止住了泪水。
裴洛赶紧扯了扯春楼主衣袖。
春楼主只好答应:“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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