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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难
陆宽跑回祖母身边,把那一锭银子放到了祖母的手心。
祖母看着手心,愣了。
“宽儿,你,你从何……”她甚至已经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宽道:“祖母不必问,宽儿自有办法。”
祖母好歹是个大人,不傻,陆宽一个孩子还能怎么弄钱?
再想到陆宽要典当长命锁,这答案,她便已经有了。
她倏地抱住了陆宽瘦小却坚毅的身躯,“宽儿,祖父母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陆宽小大人似的拍了拍祖母的脊背,道:“宽儿不苦。”
祖母无言,只是泪流。
那一天,他们没再买包子,而是买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还有生菜和陆宽的铺盖。
他们花钱雇了一个有小推车的乡下老头,把这些东西堆到车上,回到了破庙。
祖父已经醒了。
“祖父!”陆宽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奔到了祖父身旁。
祖母在后面,把东西一样一样从车上卸下来,付了钱,老头离去。
“你祖母呢?”祖父没见着祖母,问。
祖母空着手走了进来。
“你没给宽儿买些吃食?”祖父又问。
不等祖母说话,他又说:“我们饿一顿不要紧,宽儿还小,不能让他挨饿。便是……连一个包子都买不起吗?”
祖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完,就咳了起来。
祖母赶紧上前。
陆宽道:“祖父,不是这样的。”
他知道空说没有意义,便走到庙门前,用力把门推开。
门缓缓打开,陆宽和祖母所买的东西像小山一样堆在那里。
祖父一时看愣了。
须臾,欣喜若狂。
那晚,因为陆宽典当来的十两银子,祖父祖母都重新对生活燃起了希望。
祖父的病一下子好了大半,站起来和祖母简单打扫了破庙,把蜘蛛网和灰尘都扫干净了。
接着,祖父从庙外找来几块石头,祖母把锅垫在了上面,简单支起了烧饭做菜用的锅。
祖父还拿着一把刀走到庙外,杀了那只活鸡。
鲜血四溅,振奋人心。
陆宽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祖父杀鸡。
“祖父,未曾想您还会做这个。”他道。
祖父十分神气地看了他一眼:“祖父年少时,也曾骑骏马,逛画楼,执笔挥毫泼墨,持刀杀鸡宰鹅。”
陆宽点点头:“嗯。”
“宽儿,你怕不怕这血?”祖父停下,提着血淋淋的鸡腿,问。
陆宽摇头:“不怕。”
“不怕?”祖父喃喃。
陆宽当时不知祖父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何意。
“祖父第一次杀鸡,怕的要死,看那鸡死命挣扎,扑闪翅膀,甚至想停下来,放了他。”祖父道。
陆宽低头思忖一会儿,体会祖父的用意。
“祖父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接受,”祖父道,“这世上本有很多事是你不愿意的,只是因为一些不可逆的原因,你必须去做。就像祖父怕见血,可是祖父想啃鸡腿,所以必须克服对血的恐惧。”
陆宽觉得这道理浅显易懂:“祖父说的是。”
“你懂了么?”祖父问。
陆宽开口道:“宽儿懂了,宽儿会克服自己的恐惧,宽儿会成长。”
“好。”祖父欣慰地点了点头,端着一盆已经处理好的鸡肉,向庙里正在生火的祖母走去。
……
祖母铺好了陆宽的铺盖,三个人躺在一起,作着未来的规划。
“老爷,等明天我去给你拿第二期的药。”祖母说。
祖父驳斥道:“不,不用了。”
陆宽十分机灵:“祖父的病已经好了。”
“好了?”祖母问。
祖父笑道:“宽儿说的对。”
“如何就好了?昨日还病重。”祖母奇道。
陆宽:“因为十两银子。”
祖父叹道:“以前不觉得十两银子多,现在却觉得十分珍贵。”
祖母和陆宽都没有说话。
“等明天,我去山上砍些木头,咱们自己造个小木屋,毕竟破庙也不是长久的安身之处。”祖父继续说。
他的眼里,又开始闪耀着对世事无所畏惧的精神。
他的身上,又有了年轻人的魄力。
陆宽这一夜睡得比人生中的任何一夜都香甜。
第二天。
“老爷,真不去买药了?”祖母早上醒来,一边烤鹅一边问。
祖父已经在掂量祖母买回来的那把斧子:“不必了。”
陆宽这时才醒来,惺忪着眼说:“祖父,我与你一起去。”
祖母立刻阻挠:“宽儿,你小,不能去。”
祖父却有心历练陆宽,道:“宽儿要去便去吧,也教宽儿知道,祖父不止会舞文弄墨。”
用过早饭后,陆宽便随祖父去了山上。
那天天气晴朗,一路上,有莺燕盘旋,鸟儿啁啾。
山间有泉,清澈见底。
“以后我们就可以做粥了。”祖父笑道。
“嗯。”陆宽跳上一块大石头,三下两下,渡过泉水。
祖父嘱咐道:“宽儿千万小心。”
“嗯。”陆宽乖乖点头。
此时他还是个秉性乖顺的孩童。
“这棵树不错,可以做房梁。”祖父打量着一棵粗壮的大树。
陆宽走上前去,伸手一环,勉强才抱过来。
“呵呵,”祖父笑了,“宽儿觉得如何?”
陆宽退后,说:“好。”
祖父一振臂,厉声说:“宽儿闪开!”
陆宽便转身,远远跑开,跑到了一座小草垛后面。
祖父扬起斧头,照着那棵大树,狠狠砍去。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道多少下之后,祖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大树也开始摇摇欲坠。
陆宽悄悄探出脑袋,看着祖父高大的身躯和只剩一点连接的大树,心里突然开始打鼓。
陆宽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得很。
就在这时,天地间狂风乍起。
吹得人睁不开眼。
陆宽勉强睁开眼,看着前面的祖父。
祖父还在奋力砍树。
看着高大而又摇摇欲坠的树,他心里越发地慌。
“祖父……”陆宽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大声喊道。
可是狂风已经呼啸倒了那棵大树!
祖父躲闪不开,竟被树打倒,压在了树下!
“祖父——”
陆宽飞快地向祖父奔去。
祖父被压在树下,奄奄一息。
眼中的光辉和身上的魄力,都已经荡然无存。
“祖父!”
大树横倒在祖父的背上,陆宽走到一边,用力抬那棵树,却抬不起来。
他一个七岁孩童,怎么能抬起这参天大树?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是四野无人。
陆宽多次用力都抬不起来,急得眼泪往下掉。
“宽儿……”祖父虚弱地说。
陆宽爬下,脸对着祖父的脸,“祖父……”
“不要掉眼泪,你是男孩子。”祖父说。
陆宽便听话地把眼泪憋回去。
怎么憋回去?
他强迫自己暂时忘记现在的处境,想象眼前慈爱的祖父只是在破庙里和他谈天说地,而不是被压在大树下。
“我不掉眼泪,祖父。”陆宽却忍不住抽噎着说话。
祖父脸上带着微笑道:“其实,我早就原谅你父亲了……只是好面子,不肯先低头……”
“嗯。”陆宽点头。
“宽儿,照顾好你祖母。”祖父最后叮咛。
“嗯。”
陆宽说。
祖父眨了下眼,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不会再睁开了。
陆宽不哭不闹,即便他很难过。
因为祖父说他是男孩子,不能掉眼泪。
风,渐渐停了。
天地间,却没了来时的风光,一片萧索。
陆宽爬在祖父身旁很久,一直看着祖父脸上的微笑。
他觉得,祖父的表情很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他坐起来,恭敬地拜了三拜。
临了,他勉勉强强地抱起祖父的斧头,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还没走到破庙,他就闻到了炒菜的香气。
他知道,一定是祖母在做午饭,等着他和祖父归来。
原本,这一切都在朝着期待的方向发展。
可是现在……
他顿了顿,在原地滞留了好一会儿。
“宽儿,回来了。”
祖母早在庙外翘首以待。
看到陆宽,她微笑。
陆宽盯着祖母,抱着斧头走了过去。
祖母看到陆宽抱着斧头便觉奇怪,再往后张望,又迟迟不见自己的丈夫。
她便疑道:“宽儿,祖父呢?”
陆宽还是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祖母更加疑惑,妇人的敏感让她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怎么不说话?”她又问。
陆宽突然一声不吭,跪下。
“这是做什么?!”祖母皱了皱眉。
陆宽低下头,双手举起怀中的斧头。
还是沉默不语。
祖母看到,往后趔趄了一下:“宽儿……”
陆宽缓缓抬起头,眸子黑亮:“祖父,死了。”
说起祖父的死,他竟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稀松平常。
祖母一惊,伸手拿过斧头,狠狠扔到地上:“胡说!”
陆宽分外克制冷静:“没有胡说,祖父被压在一棵树下,已经死了。”
“啪”的一声。
祖母一时心情难以发泄,竟打了陆宽一巴掌。
陆宽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祖母刚刚打完陆宽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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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个点击也要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