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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难
他的祖母坐在在祖父身旁,正一口一口喂自己的丈夫汤药。
听见丈夫的声音,她顺着丈夫的目光望去,见一个七八岁,玲珑玉质的男娃娃,穿着粗布衣衫,背着一个似乎要压垮那瘦小身躯的大包袱,站在破庙门口。
那眼珠子乌黑,亮晶晶像含着泪。
“陆宽?”祖母喃喃,一时竟想不起来陆宽是谁。
祖父沧桑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小孙子陆宽哪。”
祖母如梦初醒。
“陆宽?就是七年前新添的那个娃娃陆宽?”祖母把爱怜的目光投向陆宽,“哎哟,都长这么大了。”
语中饱含无奈与心酸。
陆宽扑通一声跪下,红着眼道:“祖父,祖母!”
祖父急着要坐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勿要学你爹那个不孝子!”
祖母连忙放下药碗,用衣袖擦了擦祖父残留着汤汁的嘴角。
然后看了委屈巴巴的陆宽一眼,走上前去,在陆宽面前蹲下。
“好孩子,快起来说话。”
陆宽当时才七岁,却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祖父祖母住在破庙里?
为什么祖父要喝药?
为什么祖父那么恨父亲?
因为……
祖父被人害了,和祖母流落到破庙里。
祖父病了,所以要喝药。
父亲多年前做了对不住祖父的事,所以祖父很生气。
陆宽小小年纪,便隐约猜到了这一切。
“祖母,宽儿愿意照顾你们,为你们劈柴倒水,洗衣烧饭。”陆宽看着面前这个慈祥的夫人,说。
祖母一听,感动得热泪滚滚:“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说这种话?是从哪个戏本子上看来的?”
陆宽害羞地低了低头:“是,祖母您说对了。”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陆宽这才端端正正站起来。
“老爷,刚才宽儿说要照顾我们,要劈柴倒水,洗衣烧饭。”祖母领着陆宽走到了祖父身边。
祖父看陆宽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怜惜:“好孩子,可惜你有一个那样的爹。”
“我跟我爹不一样!”陆宽矢口否认。
祖父祖母对视一眼,都笑开了。
陆府被抄家的时候,祖父和祖母什么都没带出来,只有身上穿的绫罗和首饰值几个钱。
他们投奔了几个从前私教甚好的“老友”,却没人愿意收留。
于是两人辗转到城西这座破庙,暂时安了身。
“可怜陆某人为官数十载,素来与我交好的大臣构陷污蔑我,待我如长者的皇帝听信谗言不信我,最后落得个如此凄凉的境地!”
祖父如是叹道。
祖母在旁劝慰:“老爷,好歹还有我,还有宽儿。”
陆宽沉默不语,心道:“祖父,您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为您谋出路!”
当天,午饭时间,陆宽拿出了他路上带来的盘缠,三人分了。
“宽儿……”祖母觉得过意不去。
陆宽像知道祖母要说什么似的:“别说了,宽儿的就是您们的,宽儿是您二位的亲孙子!”
祖父在旁缄默,闻言,身子颤了一颤:“宽儿是好宽儿,只是可惜,有一个那样的父亲。”
“祖父,我爹究竟做了什么,让您如此难释怀?”
陆宽人不大,会说的话却很多,可谓是天资聪颖。
“那个孽子……”祖父激动了起来。
祖母忙温柔抚摸他的胸口:“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陆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饭后,陆宽把自己的包袱打开,收拾了一番。
里面除了换洗衣袜,就是些陆宽平素玩乐的小玩意。
连件能卖钱的耳环项链都没有。
祖母在旁看了,不免有些失望:“你爹就让你带这些东西?”
陆宽拿出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大船,扬了扬船上用布做的帆,递给祖母:“看,这是我爹托一个巧匠做的,送给我的七岁礼物。”
祖父在不远处听到看到,冷笑一声:“你爹也就爱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陆宽听到了,神色却泰若自然。
“别跟孩子说这些!”倒是祖母嗔怪祖父。
陆宽又在包袱里摸索半晌,拿出一个长命锁:“父亲说这是我周岁时祖父送的。”
长命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亮,锁上有一个盘旋着身子的龙。
祖母见了,喜道:“是你祖父送的,没错!”
祖父听见了,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陆宽手提着长命锁,走到祖父面前,恭恭敬敬下拜:“宽儿在此谢过祖父。”
“我还以为你父亲看都没看就扔了呢。”祖父没好气地说。
可陆宽却觉得祖父的话中并没有一开始的那种怨恨。
陆宽看了自己手中的长命锁良久,道:“便将它当了还钱吧。”
当年陆宽周岁时,陆府被皇上器重,正是昌盛之时,所以送给孙子的长命锁,也是精挑细选,专人打磨的。
不仅质地好,价值也可谓连城。
如今虽然隔了多年,但要当,铁定还是能值不少钱的。
“这……不可!”祖父道。
祖母也被陆宽吓了一跳,朝祖孙二人走来:“宽儿,这长命锁既是为你准备的,你怎能当呢?”
陆宽神色极为认真:“如今祖父祖母流离失所,宽儿只恨人小力薄,人微言轻,不能替祖父祖母分忧。自愿典当了这长命锁,为祖父祖母换间像样的屋舍,也不必吃了这顿没下顿,日日思虑怎样填饱肚子。”
“不能当。”祖父依然不同意。
“为何?”陆宽问
“我说不能当就是不能当!”祖父声色俱厉。
祖母在旁婉言:“长命锁,取长命百岁之意,祖父祖母愿你长命百岁,你怎么拿去典当?听话,宽儿,莫要让祖父母烦恼。”
陆宽却更坚定:“陆宽不需要长命百岁。”
“休说这话!”祖母道,连呸三声去晦气。
陆宽当时只是一句戏言,哪知道日后一语成谶。
“孽子,莫不是随了你父亲?”
祖父厉声道。
陆宽低下头,沉默不语。
当日,陆宽与祖母闲话家常,祖父在旁装作不在意,却忍不住插几句嘴。
不知不觉中,到了晚饭时间。
祖母悄悄走到角落里,拿出一个瘪瘪的布袋子,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只有几个铜板了。
她典当自己的耳环,当铺主人见是罪臣的家眷,随便搪塞了她五两银子。
用这些给自己的丈夫买了一期药,就剩下一贯铜钱了。
这几日的三餐和铺盖用下来,就只剩几个铜板了。
陆宽的肚子,偏生咕咕叫了起来。
陆宽下意识地按了按。
“宽儿饿了?”祖母问。
陆宽知道祖父母现在手头拮据,不好意思开口。
他带来的盘缠上一顿已经吃完了。原以为梁都陆家还是那个陆家,护送陆宽来的人并没有多买盘缠。
送他来梁都的人本来打算跟着陆宽一起找祖父母,是陆宽回绝了他。
陆宽此刻后悔万分。
若是那人跟来了,现在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我不饿。”陆宽道。
一边说着,他的肚子叫嚣般戳穿了他的谎言。
祖父刚刚睡了,祖母轻手轻脚地走到陆宽身边,摸了摸他的脸:“宽儿,祖母去给你买东西。”
陆宽道:“我和你一起去。”
说完又看了祖父一眼:“只是祖父一个人在这里……”
祖母思量了一会儿,道:“我们把寺庙的门带上,早去早回,应该不会有事。”
陆宽想趁机做点什么,觉得这正是时候。
*
到这里,春楼主和裴洛都入了迷,陆宽却不讲了。
好半天,两人才反应过来。
裴洛问:“怎么不讲了?”
牢房黑漆漆的,所以二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陆宽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天色晚了。”
“你怎么知道?”裴洛问。
陆宽用下巴示意两人。
两人望去,只见对面牢房的囚犯都倒头呼呼大睡,衙役们也开始换班了。
“唉,你怎么没换囚服?”一个新来的衙役看着陆宽。
“你怎么知道陆宽是囚犯?”裴洛问。
人群中,问题最多的,就是裴洛。
那衙役道:“你们是来探监的?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回去,住在牢房里不成?”
春楼主只得拽起裴洛,赔礼道:“我们这便走。”
“快走快走。”衙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裴洛跟春楼主走了出来,听身后衙役道:“还有你,快把囚服换上……”
一路出了县衙。
天已经全黑了,今夜月明星稀。
凤凰集上的小贩们早都撤了摊,春楼主与裴洛找了个小客栈投宿。
“只剩一间房?!”
两人异口同声。
那掌柜道:“都这么晚了,该投宿的早投宿了,只剩一间,爱住不住。”
“要不再找个大一点的?”裴洛悄悄问春楼主。
“大客栈肯定早满了!”掌柜的也耳尖,竟听了去。
春楼主犹豫了一会儿。
“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您二位不会真打算露宿荒野吧?”掌柜见春楼主举棋不定,在旁边添油加醋。
春楼主看了裴洛一眼,道:“好,我们住。”
“好嘞,三楼最西边那间就是。”掌柜的立刻笑逐颜开。
裴洛惊得张大了嘴,要生吞鸡蛋的架势:“你疯了?”
春楼主像没听到一样,径自向楼上走去。
掌柜的目送着春楼主上楼,然后笑眯眯地朝还待在原地的裴洛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爷,人姑娘都上去了……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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