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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画皮⑵
58.画皮⑵
又过了几日，天气果然如佩蓉所说的那样，骤然转冷。
白一直觉得江都非常奇怪，明明地处南方，食物甜的要命，冬天却偏偏鹅毛大雪银装素裹。可能，这就是这个世界特有的效果了吧。
这一晚白照旧陪着初九在围栏前坐着，天边落着一点薄雪，初九在旁边架上炉子，时不时地又往里添块炭，滚烫的酒香溢了满屋，他听着角落里蜥蜴精咽口水的声音，没忍住笑出声来。
白拿过一只陶碗，余光注意着房间里隐了身的蜥蜴精，就故意放慢了盛酒的动作好让浓郁的酒香漫过去。
蜥蜴精被她逗得郁闷不已，可想到小唯交给他的任务，他咬了咬牙干脆捏住鼻子只靠着嘴呼吸。
酒很香，比他吃过的蛇虫鼠蚁都要香，可是小唯的任务更要完成。
他花了好几天观察这对姐弟，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生活真无聊，人不像人，妖不像妖，哪有妖每天挎着菜篮子去和卖菜小贩砍价的？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他还不如多帮小唯挖几颗人心。
虽然觉得无趣，蜥蜴精还是兢兢业业地守在这里，黑豆似的眼睛随着白和初九的动作动来动去。
——他要好好完成这个任务，只有这样小唯才会开心。
小唯一开心，就会和他多说说话，不去看那个讨厌的王生了。
“唉……”听到叹息声，蜥蜴精捂着鼻子，忍不住朝对面看去，那女人不好好喝她的酒又叹什么气？
蜥蜴精抬头，看见那人举着一只陶碗的手从烟青色的大氅里伸出来，姣白的手与漆黑的陶碗形成强烈的色差。
蜥蜴精困惑地挠了挠头，向着他的方向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角落还蹲着其他妖怪？
白颇有耐心地举着那只陶碗，被观察的这几日她也算对这只蜥蜴精颇具好感，虽然看上去不是很美型，但是平淡无奇的外表下相当意外居然是颗呆萌的心呢~
作为一名侦察兵，不仅三天两头光顾她家厨房，还接二连三打碎她家的碗碟，这样嚣张真的好吗？
不说白，就连一向讨厌与人交往的初九都对蜥蜴精的举动哭笑不得。不过这只蜥蜴精真是乖巧的很，在看他把空盘子清洗干净后，就有模有样的在每次偷吃完，认认真真地把碗洗干净。
虽然过程惨烈了些，但比起好吃懒做还挑食的某人，蜥蜴精可真是妖界的一股清流啊。
“古人云，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这位小哥不考虑过来加入我们吗？”
无论是本义还是引申义，这句话都是对他说得无误了。蜥蜴精花了整整一秒谴责了自己隐匿的功夫，随即郑重地跑过来接住陶碗，伸出细长柔软的舌尖确认水温适度后，才满足地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这种饮酒模式让初九挑高了眉，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以为妖都是肆意妄为的性格，却没想到……”还有喝酒这么文雅的？
既然这里唯一的女人是人，那这句话明显还是跟他说的了。蜥蜴精盯着初九比小唯画皮用的胭脂还要热烈三分的衣衫，诚恳地回答:“不是的，我是学你的。”
“……”
“噗——”白嘴里一口酒全部贡献给地面和衣襟，她被呛得难受，下巴还沾着几滴晶亮的酒液，对着面色茫然不知道他的学习对象为什么突然没了表情的蜥蜴精挤挤眼睛：
“就冲你这句话，咱们至少得再来三杯！”
“我不能多喝。”
“哎，这是为何？”
可能是吃过她家这么多饭，蜥蜴精也不好意思瞒着，只得老实回答白:“我喝多了会醉的。”
“妖还会醉？”
白就像无数对妖不甚了解的寻常世人那般，诧异地反问脱口而出。
蜥蜴精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开心，他们只是法力低微的妖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控制不住自己心神又怎么了？
“妖会受伤还会死，为什么不会喝醉？”他露出自己被割伤的手指——这是头一次打破碗碟后手忙脚乱的产物。
“说的也是。”白摆摆手，一下子又没了兴趣。蜥蜴精的视线又转回一直不欲说话专注赏雪的初九身上，好奇地问：“你是妖？”
初九微笑:“我是初九。”
“我是小易。”主动报出自己名姓的小易仍旧抓着上一个问题，却更肯定地说:“反正你不是人。”
初九:“确实如此。”
小易继续问:“可你却与人待在一起，你不怕她有一天带着和尚道士一起把你捉走吗？”
白懒洋洋地歪在厚实的垫子上已经开始打呵欠，大氅上沾着酒水的地方冷嗖嗖的，她干脆脱下来，倒着盖在身上，听到小易疑似挑拨的话后，连眼皮都懒得掀一掀，已经进入装死模式。
“呵。”初九低声笑着，眼光扫过小易身上深色的软甲，“你倒是成日与同类在一起，日子过得还算如意？”
小易目光黯淡下来，那是长时间得不到心上人关注的落寞。他身上还有被王生的军队刺破的伤口，可小唯不心疼，她还要他乖乖坐好，好让她把画好的画像交给王生。
小易是蜥蜴妖，他骨子里的血是冷的，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懂爱，可他当时那么疼，他听过话本，说书人说爱就是疼，小易不信，如果爱就是疼，那小唯为什么还要去寻找爱呢？为了疼吗？
“日子过得确实不怎么样，我还被人类打伤了。”小易不喜欢说谎，他想起画像绘好后小唯的笑，就忍不住捧着碗快乐道:“但这是我愿意的。”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也是愿意的。”
白从不怀疑自己会听到类似这样的话，但无论哪次听到，她都忍不住身体颤抖。
是不是她的心变得越来越软了？可她还要走过那么多路，要是有一天她被剧情人物牵扯地不想离开了怎么办？明明自己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找到Amon啊。
很快的，她微不可察的一点情感波动被掩盖在眼角眉梢里。初九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最靠近白心意的时机，小易被他这句话堵的毫无脾气，他自然也能明白这种感情，反正这世上，最要命的就是‘我愿意’。
生也愿意，死也愿意。
而他从这些天的观察来看，这个白掌柜对他确实不错的样子，尤其是小易闻到初九身上显而易见属于白鲜血的味道，他古怪地盯了初九半晌才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想想自己身上积累的血债吧。”
角落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白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狭长的桃花眼缠缠绵绵情真意切让人欢喜。
初九垂眼，看不出喜怒，只听见他家掌柜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回荡。
“一个挖人心，一个吃人心，你们俩分工倒是明确。”
原来他们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小易很快从中得到有用信息，对眼前这个懒散的女人提高警惕。
他听她口吻似乎对死者同情不多的样子，便谨慎回答:“掌柜的也很开心吧，多亏了我，棺材铺的生意好了不少。”
是啊，最近棺材的销量能让她活一段时间了，白果然没什么同情心的笑起来，“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为了我们的幕后功臣，当浮一大白！”
说完，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小易半信半疑，也乖乖地顺着她的意思，一口喝完火辣辣的酒液，没办法，他或许打得过这个女人，但他绝对打不过初九。
妖物之间彼此都有一种默契，可他甚至连初九的真身都看不出来！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白很少会不开心，只是今天让她隐约察觉到了一种危机，她心里着急情感没压住总有一点影响了心情。她性格本就恶劣，既然现在不开心，总要把周围人也闹不痛快才爽快。
她看着蜥蜴精灵魂上消除不掉的森森死气和亡者的怨恨，微笑道:“好好的修仙路不走非要去害人性命，如今背负了那么重的因果，冤有头债有主，你以为你和那只狐妖的结局能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用来形容六道轮回再合适不过。
俗语言‘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虽然白向来厌恶自诩高人一等的神仙，但唯独这句话，她信以为真。
小易和小唯手上沾染了那么多人的血，血债，当然就是要血还。
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懂，握着一只空碗，蜥蜴精的心里比这只碗还空，他木讷的大脑在贫瘠的词汇里找到一句话艰难地顶嘴道:“可人一辈子要吃掉那么多肉食，他们就没有血债吗？还是说，这世上只有人的命算作命，畜生的命都是不算的？”
他不怕死，也不怕背负血债，可他不能死，也不想离开小唯。
“哦？那你说说，你挖的人心都是用来干嘛的？”
小易彻底词穷，蜥蜴化成的妖面黑血也冷，白掌柜的话虽然不中听说的却没错。
黑衣青年沉默半晌，以白的眼力自然看不出蜥蜴精的修为，但妖的世界向来与世隔绝，论复杂，他就是再活千年，又怎比得上七窍玲珑的人心？
小易低声道:“可是小唯需要吃人心才能保证人皮不腐啊……”
又是小唯，又是情爱。
初九半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白用手指绞着大氅上垂落的烟色流苏，说到情爱，他家掌柜的也像魔怔了一般，铁了心也要找一个人。
他挑着凤眼问小易:“狐妖想做的是王夫人，又不是蜥蜴夫人，你这样扒心扒肺地为她好……只怕那狐妖心里眼里只有王生，连你的好都不想要。”
不知为何，小易总是有些怕初九，那双深深如海的眸子一看过来，他就忍不住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地回复:“可是我可以等，人活的再久也不过百年，等到王生死了，小唯就会回来找我了。”
“愚不可耐。”白一拂袖冷哼一声侧身背对着他们。小易看着她，一时有些吃不准她的态度。
初九叹一口气，给他续上酒水，“掌柜的意思是，妖都是贪心的。”
小易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初九又叹：“就是说，如果小唯真的当上了王夫人尝到了甜头，待王生百年之后她不想让他死怎么办？她要去寻他来世怎么办？王生来世又爱上别人了怎么办？”
“这怎么可以！？”一连三个怎么办问的蜥蜴精头重脚轻，他着急，话也说的利索了:“都已经转世轮回了又怎么能还算王生？”
“放屁！”白从垫子上一跃而起，像个疯婆子似的眼中带戾，“怎么不算？凭什么不算！他要是还敢喜欢上别人，看老娘不扒了他的人皮，切了他的小弟弟让他不能人道！”
小易:“……白掌柜怎么了？”
初九:“……让妖兄见笑了，家姐近来心情不太好。”
小易:“小唯近来心情也不太好，应该让她们俩聊一聊。”
初九:“……”
“滚滚滚！”白抱着胸冲他冷哼:“酒也喝完了话也聊完了，以后你们挖你们的人心，我们做我们的棺材，老死不相往来，快走快走！”
白听见隐身后的蜥蜴精踩着瓦片离开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走回寝室，连初九欲言又止的神情都不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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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王生的事戳中白敏感的小心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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