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负少年心

　　周六清晨，江城附中。

　　奥数班的集训地点在科技楼小会议室，九点半开始。薛琶音踏进大门时，靠着走廊聊天的一个男孩突然对着她吹了声口哨，她视若无睹地走进去，男生把手上的烟一扔，也跟着过来，脸上带着些胜券在握的浮笑。

　　琶音挑了个靠走廊的位置坐下，“啪”的一声，一个永和豆浆的外卖袋搁在她桌上，“你没吃早餐吧。”

　　王垣嘴角斜斜翘起一边，摆出自认为的魅力招牌笑容，昨天他跟人打完赌，现在是接近她获取好感的第一步。

　　薛琶音冷淡地看了一眼，“不用了。”

　　王垣神色不变，毫不掩饰的目光赤|裸裸盯着薛琶音，最后一笑，“我叫王垣，19班的，没有恶意的。”他索性坐在薛琶音前面，手一推，坚持把早餐递给她，同时眼神热烈地盯着她，一副痴心不悔的样子。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时候一般女生脸皮薄会害羞，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

　　外卖的豆浆混合了油炸食品的气味，让薛琶音下意识地有点反胃。青春期对于芭蕾舞者来说简直噩梦，有些小时候的天才舞者过了青春期，会发胖，骨架会变得粗笨，身材比例也会出现问题，她很担这些问题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长期清淡饮食处于半节食状态，对食物气味尤为敏感。

　　她抓着自己的背包直接站起来，眉头微皱，“我说了不用。”

　　王垣也站起，堵住她离开的路，嬉皮笑脸地压上去，“美女生气了，不过你生气的时候更好看了。”他一面说一面作势往薛琶音耳边凑。这种略带轻薄的调笑他已驾轻就熟，他长得有些油腻的帅气，一副韩国造星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模样，再加上家里有钱，目前为止看上的女生还没有弄不到手的。什么五台PSP啊，把这个传说中很难搞的美女搞到手才是真的，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薛琶音眼中已有微薄的怒意。她抿紧嘴唇，一把抓起桌上的外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让开。”

　　王垣被尚冒着热气的豆浆泼了一脸，被烫得直跳脚。乳白的豆浆从他脸上一滴滴落下，那样子狼狈至极。他一抹脸，恼羞成怒，冲着薛琶音大吼，“你他妈找死啊……”

　　薛琶音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王垣被她的漠然所激怒，冲上前想把她拖回来，突然后背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力，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不偏不倚正趴在薛琶音脚下。

　　他被人踹了一脚。王垣愤怒回头，眼神凶狠，“谁他妈干的？”

　　沈熠一脸阴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撞到你了，让一下路。”他不过是卡着点来，正好撞见了王垣在纠缠薛琶音，又正好他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

　　薛琶音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换了个地方坐，沈熠越过王垣，和她隔了两个座位也坐下了。王垣从地上爬起来时老师正好走了进来，他不便发作，恶狠狠地盯着沈熠看了许久，这事绝对他妈的没完。

　　*

　　沈熠沉默地翻着一本计算机杂志。他现在心情不好，非常非常不好，就算薛琶音在旁边也不能安慰他。早上路过那家芭蕾店，他发现平时挂在橱窗里展示的那一套舞裙不见了。他心下一惊，隔着玻璃往店里仔仔细细地看，收银处一对母女正在跟店主说话，那华美的浅色纱裙被女孩抱在怀里。

　　糟糕，要被卖出去了，这个冰冷的念头从他脑中闪过，瞬间冷却掉他的神经。他紧张地注视着那对母女。还差一周他就能拿到钱，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到过可以先下订金。那边的母亲在说什么，然后摇了摇头，她们好像不要？他心中松一口气，准备进店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不是沈熠吗？”

　　他回头，上次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刘伟和他的跟班，一行五个人就站在后面。这几个人一脸阴笑地包围了他。

　　这是冤家路窄了。

　　沈熠有些烦躁，他想先去下订金，让店主不要把裙子卖出去，可是此刻他被人团团围住。在双方往来的拳打脚踢之中，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那对母女走了出来，女孩怀中抱着一个精美的大号纸盒，脸上洋溢着欢快笑容。

　　他一愣，被卖出去了？一瞬间的分神，脸上已经挨了一拳，他心中压抑的怒火刹时被点燃，狠狠挥拳反击回去。

　　这场斗殴最后以沈熠大获全胜告终，把人全打趴了并不能让他开心，他脸色阴郁一如龙卷风来临前暗潮汹涌的海面，橱窗里摆着光|溜溜的人体模特，他想送给自己喜欢女孩的那套裙子已经不在了。

　　放学了再去问老板，说不定还有其他款的裙子，他闷闷不乐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翻杂志的声音有点大，引得老师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沈熠，你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

　　沈熠站起来飞快地看了眼黑板，两秒钟之后说出个数字，他刚才完全没听，并不太清楚老师指的是哪一题。

　　“错了。”老师颇为不悦，果然普通班来的学生就是不行，上课不专心就算了，现在看来还跟不上。

　　沈熠诧异看着黑板，其实他说的答案是对的，但是是另外一题。旁边有人飞快递来一张草稿，薛琶音写了答案给他。

　　沈熠把正确答案念出来，老师以挑剔的眼光打量他一番后还是让他坐下了。他继续翻着杂志，手指停在其中某一页上，然后递过去给薛琶音。

　　那是一则关于全息投影技术在舞台上应用的信息，可以用光影模拟出小天鹅震翅的声音和动作，他想她也许会感兴趣。

　　很多年之后他已成名，面对无数记者的采访，谈及自己现在的夫人也即他的青梅竹马，沈熠漫不经心地笑一笑，说：“当初追求夫人的办法就是给她看计算机杂志。”

　　底下记者一片哗然，谁都知道他的夫人是芭蕾首席，并不精通程序，这还真是别出心裁的追求方式呢。

　　薛琶音似是被吸引住了，隔了一会在本子上写了行字递过去：干嘛总打架。她今天见他，他嘴角红肿，眉尾被划了个口还带着淤青。他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沈熠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把她的本子推回去，没有回复。他动作颇大，哗啦一声。薛琶音看过去，他眼眸低垂，眉宇之间笼着一层薄薄的阴翳，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她也不说话，沉默地把杂志推回去。于是沈熠一言不发地把杂志收起来了。

　　一种诡异的别扭感就这样产生了。

　　后面两个人不再说话，不再递纸条，不再有任何交流。俨然是准备这样沉默到地老天荒。

　　但是直到临近下课的前十分钟，沈熠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问题了，姑娘好像生气了，低气压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刚才一直以为她是想好好听课，所以他才不打扰她的。

　　他往薛琶音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她脊背挺直端坐在座位上，纤细精致的下颚微抬，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犹如皮格马利翁的少女雕塑，下一秒破碎，再下一秒就要鲜活起来。

　　刚才她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因为那一脚，瞬间炸毛了，那还不是因为看你被欺负了，现在回过神来，好像不太对劲啊，而且他还对姑娘冷着脸。

　　可他怎么敢对薛琶音生气啊。

　　他飞快摸出手机，编了条短信发送过去：你放学有空吗？

　　薛琶音看了下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沈熠呆呆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王垣远远看着这两人，眼底蓦然闪过阴森的光。

　　*

　　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教室内的人都像是无形间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走了。沈熠慢吞吞地走到薛琶音跟前，起先是犹豫，而后一脸视死如归：“你下午有空吗，去看电影。”

　　薛琶音抬起双眸缓缓看他一眼，她瞳仁清澈，雪水洗过般的潋滟，沈熠觉得那一眼煞是深刻，一瞬之间，世界倒映在她眼底。

　　“我下午还要上课。”她说的是实话，她已经落了一个月的进度，需要加大训练量补上来。

　　“嗯。”沈熠点点头。

　　他呆在原地半天不动，也不离开，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薛琶音小声说：“我要走了。”

　　“那下次？”沈熠望着她，语气不自觉地就低了下来。

　　漫长得像是一整个白垩纪过去了。

　　最后薛琶音终于轻轻点了下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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