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负少年心

　　薛琶音洗完澡出来，用吹风机把头发吹至六成干，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卧室里装着两根两米长的把杆，把杆前面那一面墙的二分之一镶嵌着整块的镜子，和平时练功的舞蹈室区别不大。她现在脚伤了，至少有半个月不能训练，可是舞蹈这件事，基本功一天不练尚只有自己知道，一个月不练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她秤完体重，对显示屏上的数字颇为满意，然后开始在床上压脚背，做完这一切，准备睡觉的时候，总算发现角落里的手机信号灯在不知疲倦地闪烁。

　　沈熠把手机放在电脑边开始干活。他一向是个专注的人，但今天总有些事分散他的注意力，几乎每隔五分钟他就不自觉地看一眼手机。

　　代码也写的七零八落。

　　手机一直没响，沈熠长吁一口气，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最后又改成震动，扔到一边的书桌上去。他敲完最后一行代码，今日的工作量完成，手机仍然没有动静。

　　他没办法解释这种心情，不论是最心爱的手办被砸坏了，还是一口气吃了十个柠檬，又或者是在游戏里连输26把，都不能描述此刻那微妙的沮丧。

　　就在他以为她根本不会回复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声音虽然轻，仍然被他捕捉到了。

　　“哦，你找书书要的号码吗？”

　　事实上梁书书今天已跟她说过了，起初她是不打算回复的，因为觉得他这种行为和作弊没什么区别。可是看着发送时间是五个小时之前，抱着如果他在等那应该等了很久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诡异心理，她按下了发送键。

　　“没有，我自己找到的号码。”那边秒回的信息。

　　她愣了一下，“不是没记住么。”

　　一分钟后，那边传过来一条长短信，图文并茂的解释了如何在只知道七个数的情况下从全市135的号码里找到她的。

　　真的很长，以她的手机屏幕大概有十几屏。

　　薛琶音哑然失笑，这个人也太傻了。谁会仔细看这些东西啊？

　　“你真聪明。”她这么回复。以及她后面真的看完了那十几屏的说明。

　　收到她的回复时，有短暂的喜悦一掠而过，他小时候吃到了最喜欢的杏仁霜糖蛋糕，就是这样的心情，那是他童年少有的快乐之一。

　　他放下手机，脱掉T桖去洗澡。窗外三层楼高的香柏树反射着如水月光，树影在墙壁上摇曳，似在演奏一曲温柔的小夜曲。

　　*

　　他们开始了异常诡异的联系。
　　说是联系，也很不恰当。
　　在遇见她以前，他一直是个沉默的人，即便爱意萌动，也没有办法一夜之间变得口吐莲花。不知道聊什么好，又或者是因为青春期的别扭感，两个人的短信都走简练风，仿佛谁的字数多谁就输了一样。

　　通常情况是这样的：
　　“阿贾克斯赢球了。”
　　“嗯。”

　　“变形金刚好看。”
　　“还没看。”

　　“你什么时候回来。”
　　“国庆。”

　　有一次顾之凡不小心看到他还未退出的手机，以发现新大陆的夸张表情，“看你聊天替你急，尴尬，你就不能找个姑娘喜欢的话题吗。”

　　沈熠拿回手机，漫不经心地开口，“要到梁书书的电话了吗？”

　　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顾之凡瞬间愁眉苦脸，“没有，她说她手机丢了。”

　　沈熠一声低笑，“好好努力。”

　　上一次梁书书说，他是唯一一个她会给电话的人，这一句话，让他内心窃喜了很久。可是不管那些看起来再生硬的话题，她都会给予回应，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连在一起，无论如何不会断掉。

　　有一次她破天荒地地回了超过二行字，那天沈熠拍了一张芭蕾舞裙的照片给她。他之前接的工作，需要写一个购书网站的后台管理系统，工作量颇大，他要赶在月底之前交工，每星期他把进度告知中介后，会去那家芭蕾店看看裙子还在不在。在拿到钱之前，他希望那条裙子不要被卖出去。那时候他的工作已近尾声，心情舒畅，忍不住拍了照片给她看。

　　“那是马林斯基今年睡美人的演出服，好漂亮，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拍的吗？”

　　他嘿嘿笑了一下，自此明了跟她聊天的突破点在哪里，于是到后来他也知道了天鹅湖和天鹅之死的区别，还有白天鹅和黑天鹅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为了早日把裙子送给她，他开始更勤奋地写代码挣钱。他每天熬夜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免不了迟到，时常会在课堂上睡觉，偶尔被老师罚站，她不在学校里，却能到处都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开学第一个月就要这样过去了。

　　国庆假前的最后一周，沈熠几乎在通宵赶工。这天物理课上，他止不住的瞌睡，到最后索性直接趴桌上了。讲台上的班主任看见，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吼道：“沈熠，你站起来。”

　　没有反应。

　　顾之凡忙用手推他。
　　沈熠用手撑着额头，愣了几秒才醒过神来，他神情厌倦地站起，一脸放空。
　　这个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像在挑衅了。
　　李光明气得嘴角肌肉抽搐，“你给我出去，烂泥扶不上墙。”

　　这句话像一个咒语，开启了通往记忆深处的大门，被隐藏在黑暗尽头的回忆挥舞利刃将他切割得粉碎。他本来已经走出门外了，又转过身来，语气冰冷，

　　“那老师，什么叫扶得上墙？像你这样上课讲错题目的吗？”

　　李光明一愣，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课上这么顶嘴，毕竟为人师表，他强压怒气，“沈熠，你每次单元测验只考几十分，不服气啊，你下次先考过110吧。”

　　其实李光明原本想说等你下次及格再说，但仔细一想，沈熠好像每次都是卡在及格线上，于是他把目标订成90分，在他心里这个成天不听课只会睡觉的差生是没办法过线的，不过话到嘴边又临时加了20分，确保万无一失。

　　教室里有人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沈熠扫了众人一眼，似是不屑地笑了一下，“老师，如果我下次物理考了满分，那要怎么办啊？”

　　他说完也不看大家的反应，直接出了教室，往操场跑去。

　　下一节数学课，沈熠从操场回来，继续趴在桌上睡，课间有人敲桌子把他惊醒，数学老师站在面前。他下意识地要站起来，迟钝了两秒才想起，还未上课，是老师过来问他要不要参加奥数。

　　“不了，老师，我很忙的。”他随随便便地说，因为犯困脸上还带着茫然。

　　这一节课又是睡过去了，也没有人来罚站。他数学很好，准确的说，是所有功课都很好，只不过平时数学测验会稍微用心一点，会写完整张卷子，至于其他的科目，看心情做到能及格的分数就好，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睡觉了。

　　下课的时候他收到短信，来自薛琶音，“中午下课教学楼等我，衣服还给你。”

　　沈熠在一瞬间笑出声来，“好。”今天上午的事可真多，不过总算有一件合乎心意的了。

　　回完短信他去厕所，出来的时候靠着走廊站了会，阳光亮得有些刺眼，把沉重的睡意驱赶了一两分。突然之间，他眉头皱起，往身后方向看去，脸色瞬间阴冷下来。

　　厕所简直就是学校这种封闭环境的八卦流言发源地，沈熠在后面那一群男生嘴里听到了薛琶音三个字。

　　“赌就赌啊，赌什么？”
　　“五台今年最新款的PSP，刚在国外上市，国内还没有。你要是能在两个月之内追到薛琶音，就算你赢。”
　　“哈，她再难追也是个女生，我自然有办法，你准备好吧。”
　　一群人开始哄笑，接着是乱七八糟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掩饰，所以沈熠听得一清二楚，“老大你什么时候失过手啊，你们一个班，又都要参加奥数，机会多的是啊。”

　　沈熠冷冷地扫视过去，视线锐如刀锋，只见一群人中间围了个男生，看不清长相，个子挺高的。

　　沈熠冷哼一声，转身就往数学组办公室方向走去。

　　*

　　中午放学，他在教学楼下面等了十分钟，等到他眼前一亮时，薛琶音出现了。

　　“这个还给你，谢谢。”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

　　“不用。”沈熠低声说。他的黑色卫衣被叠得整整齐齐，装在咖啡色的大纸袋里，他伸手接过，好像还能闻到上面某种流转跳跃的香气。也许是洗衣液的味道。

　　“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去吃饭？”沈熠盯着她耳边被渡上了一层浅金色的碎发说道。

　　顾之凡曾经拍着胸脯说追女孩子要趁热打铁死缠烂打，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初中被女孩甩过三次的惨痛经历。沈熠压根不相信他说的，但是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好像也差不多。

　　“我晚上要去上舞蹈课，下次吧，我要走了，拜拜。”她似乎是笑了一笑。

　　“你要参加奥数吗？”在她离开之前沈熠突然问。

　　“嗯，会参加。”她今天刚回学校，数学老师就过来说了这件事，她无所谓参加不参加，看时间和舞蹈课冲突不大，就答应了。

　　“那么，明天见。”沈熠也笑了一下。

　　今日周五，集训会在每周六、日的上午，突然间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期望明天的到来。

　　等到薛琶音走远，趴在一边走廊拍照的顾之凡也走了过来，他美名其曰不当电灯泡，此刻却一脸八卦，“你成功约到她了吗？”

　　“没有。”沈熠摇摇头。

　　顾之凡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没关系的，你是今天第五个被她拒绝的人。你前面四个想约她吃饭的人她直接说了没空，你嘛，她拒绝的够委婉了，你还是有希望的。”

　　“那不还是拒绝了。”沈熠嘀咕，转而疑惑，“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看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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