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负少年心

　　她追出去的时候电梯口没看到人，只好又折返跑回楼梯去，昏暗的楼道里沈熠低着头，氤氲的光线中只能看见他锋利的下颚线和沉默的脸。

　　薛琶音轻轻哼了一声，靠在墙上安静地看着他。

　　沈熠见是她，脸上表情微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呆着，时间静止，空气里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落的声音，直到楼道里传来流水般倾泻而下的琴声，沈熠把脸一转，抬腿就要走。

　　“沈熠。”薛琶音开口唤住他。

　　他停下来，脸埋在阴影里，固执地不看她。

　　“去帮我买两瓶水，”她盯着他在阴影里眉宇的轮廓，那里有一双安静又倔强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口渴了。”

　　沈熠站着不动。

　　“去啊。”琶音轻轻催促道，她的声音自带一股清凉的平静感，即便此刻她明明是在生气的。
　　沈熠埋着头走了，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薛琶音看着他一步三跨瞬间消失的背影，端着纤长的脖子微抬了下巴，拎着自己的绣满金线的裙摆姿态万千的走了回去，是一只生气而又要保持优雅的白天鹅。

　　她回到练功厅，薛言还保持刚才端坐的姿势在等她，她微微笑着道了道歉，“阿言表弟，歇五分钟啊。”

　　片刻之后，楼道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走廊里有人一阵风似地掠过，门被推开了。沈熠拎着两瓶水立在门口。

　　他沉默地走过去把水放在地上，薛琶音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他，慢慢走到跟前，“谢谢。”

　　“不用。”自始至终，沈熠都不看她，嗓音低沉地说道，“答应你了。”

　　我答应你了。这个他给予她的承诺，他确实做到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十年后，还是在他们成婚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从未失信于她。

　　薛琶音拿了一瓶水走到薛言面前，沈熠低着头就要出去，她望着他走路带风掀起的T桖下摆，以一种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柔和说道，“阿言表弟，谢谢你帮我弹琴，你喝水啊。”

　　薛言默不作声地接过那瓶水，这个练功厅现在气氛不对。

　　沈熠原本就要冲出去，闻言立在门边，站着不动。

　　然后薛琶音再也不看他一眼，站定在场地中央，展开双臂随着琴声开始起舞。沈熠自己犹豫了两秒钟，很干脆地自己退了回来，靠门坐在地上，眼睛不眨地盯着薛琶音。

　　琴声慢慢变得紧张而急促，女孩的舞蹈动作也越来越快，她以单脚支撑连续旋转，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显出一种急切地动人心弦的美来，她金色的大摆裙高高飘起，晃眼过去，上面蓝色丝线所绣的矢车菊也在起舞。

　　沈熠盯着那个飘舞的人影，她白皙的脸和高高飞起的裙摆在他眼前无数次闪过，薛琶音的影子就像是如同印在石碑上的碑文一般，这样深刻地印在他的瞳孔里。

　　阿音可真美啊，沈熠失神地想着。

　　如此往复地跳了三十分钟，薛琶音停下来，用手撑着腰慢慢喘气，“阿言，今天谢谢你了。”

　　“表姐，不用这么客气，我明天再来。”

　　沈熠看着她们姐弟互相彬彬有礼的致谢，那被唤作薛言的男孩长相精致而沉默，眉间那股冷淡神色与薛琶音如出一辙，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他们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等到薛言走了之后，像是力气被抽掉，薛琶音直接躺在地上不动，沈熠迟疑地开口，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你要不要紧。”

　　等了一会，女孩子才缓缓说道，“没关系的，等我歇一会。”跳舞的消耗太大，每次训练下来她都很累，为了比赛她已经出现了一些肌肉疲劳的症状。

　　沈熠守在一边大气不敢出，此刻她看起来脆弱得如同一片蝉翼。五分钟之后她慢慢起身，沈熠忙把水递过去，琶音摇摇头，“我现在不喝。”

　　运动之后的一小时内她都不喝水，已是十一月，她穿着一件露肩的练功服，浅粉色的纱衣和堆叠的舞裙在一起，她整个人像被堆在七彩云锦里，偏偏露在外面的肩膀又极其白皙，白得耀眼，沈熠不知道视线往哪放，看着她的嘴唇又看肩膀，看了肩膀再看裙子，最后视线放空不说话。

　　薛琶音歪着头看他一眼，最后轻轻哼了一声，“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哦。”沈熠忙站起来跑出去。

　　他靠着外面的走廊，练功厅里传出柔和的光和极细微的声响，他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没由来的一阵躁热。

　　琶音换成日常装束出来，见他等在外面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决定不打算放过他，微微地抬一抬下巴，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你刚才跑什么。”

　　她此刻神气的样子，娇俏灵动如同百花园盛开，沈熠知道自己理亏，只跟在后面也不说话，等她说完了才来一句，“阿音，你跳舞真好看。”

　　薛琶音原本绷着脸只过了一秒就有温柔笑意从她嘴边溢出，她把耳边的碎发拢上去，“都怪你，害我还要跟阿言表弟道歉。”

　　她说的很慢，并不像是埋怨，语气里倒是有些撒娇的意味。

　　“嗯，”沈熠闷头闷脑地来了一句，“那我去跟你表弟道歉。”

　　“哼。”琶音轻轻蹙眉，“谁让你去道歉了。”

　　“哦。”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想了想，“我最近在看钟楼怪人。”

　　“嗯。”

　　他再想了想，“那我明天还来接你。”

　　“嗯。”薛琶音点点头。

　　他们并肩走在路灯之下，琶音把那瓶水给他，她手上抱着书本，肩上还挎着一个绣了足尖鞋的舞蹈包，沈熠想牵她的手，发现她的东西太多，于是他很自然地，“我帮你拿。”

　　薛琶音很不客气地直接把书包和手上的书本给了他，这下子沈熠发现他的东西太多了，他还是没办法牵她，于是他苦恼着脸走在她身边，深秋落叶飘零，打着转落在他身边。

　　在她家小区外停下，沈熠望着她潋滟灵俏的眼睛，“明天见。”

　　他的双眼在夜色之中熠熠发光，薛琶音嘴角翘了一翘，“明天见。”

　　*

　　沈熠回去之后，傻笑到半夜。他私下的时间里，打游戏和踢球占用了五分之一，剩下的就是干活挣钱，以此而论，他并不算是一个懒惰的人，相反非常勤奋。只不过最近这种呆滞傻笑的神情越来越高频率地出现在他身上。

　　顾之凡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就是这样一幅神游太空的样子。

　　“恋爱真是让人受尽折磨啊。”顾之凡喝口茶，“阿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我初见你是简直判若两人啊。”

　　他初见沈熠的时候，后者还是个阴冷乖戾的暴力少年，沉默得像极地里百年不融的冰雪。现在这个人是谁？

　　“你还没表白吗？”顾之凡推推他。

　　沈熠从自己的梦境中醒来，“等她比赛完。”

　　“喜欢就要说，拖久了夜长梦多。”顾之凡有感而发，他一直觉得自己早一点对阿书表白结果一定会不一样。

　　“还有三天。”沈熠也喝了口茶，“怕影响她的情绪。”

　　“喂喂，”顾之凡拍拍他，“现在被影响的人是你吧，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能影响薛琶音的情绪，那你还等什么，趁热说啊。”

　　沈熠没说话。

　　后半夜他失眠了，他先看了场球，神经持续兴奋，然后翻翻对他来说有点无聊的文学巨著，最后睁着眼躺在床上，把手机里那张她盛装的照片调出来看了半天。

　　理智上他知道这也许不是表白的合适时机，但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快点说，快点说，说你喜欢她啊。

　　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想迫切地告诉她知道，还想宣告全世界知道。在表白的那一瞬间之前，这种疯狂的念头已经数次摧毁你的理智，每一寸神经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反正喜欢一个人挡是挡不住的。

　　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花，最后沈熠想着这个问题，半天没有得到答案，在渐渐泛白的天色里模糊睡去，在睡梦之中他无比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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