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负少年心

　　愤怒和恐惧在瞬间占据了他的意识，沈熠看着车里的人，漆黑的眼睛里聚起某种凶狠的情绪，像暗夜里独行的狼蓄势以待。

　　他并不是怕自己会出事，他现在一定得走。

　　司机拦住他的去路，这个人刚才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得没有任何存在感，此刻站在他面前，浑身散发着铁塔一样迫人的压力。

　　沈熠知道他不单是司机，也许还兼任保镖，或者打手。被关在沈家时，他逃过数次都被都抓回来，那座大宅里看似恭谦的佣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来历，打是打不过的。他抬头看看四周，有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在脚边的铁皮垃圾桶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斑。

　　“看来我今天一定得跟你们走，我能给我奶奶说一声吗？”沈熠开口。

　　“据我所知，你母亲过世之后你就没有任何家人了。”男人的声音冷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忘记了自己也姓沈，和沈熠有着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

　　“是我邻居的奶奶，从小照顾我长大，我不想让她担心。”沈熠拿出手机晃了晃，“我可以吗？”

　　男人沉默，算是默许了。

　　沈熠边拨电话边往前走，司机跟在身后，他看一眼，冷漠讽刺道，“别跟那么近，你想偷听啊。”

　　他靠在马路边的栅栏上讲电话，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五分钟之后，他甩甩头，对着车里的男人，“你有酒吗？”

　　“你不应该喝酒，喝酒会导致手术成功率变低。”

　　“行，那你有打火机吗？”沈熠满不在乎地甩甩头，上前在司机西装口袋里摸出包烟，叼在嘴上斜眼看着他，十成十的不良少年范。

　　司机不说话，抽烟的人肯定会随身携带打火机，但没有老板的命令，他不敢擅自做主。沈熠好像等得不耐烦了，把烟扔地上，冷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牛奶行吗，我要牛奶。”

　　大概是得到了某种沉默的暗许，司机上前从车里接过一罐牛奶递给沈熠，他伸手去接，却突然爆起，一脚踢翻面前的铁皮垃圾桶，拔腿就跑。

　　垃圾桶喷吐着各种垃圾迎面飞向司机。

　　他边跑边点燃手中的打火机，塞进左手中同样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啤酒罐里，从敞开的玻璃中迅速扔进车厢。

　　他跑的很快，等到身后突然有火光窜起，传来轻微炸裂声响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很远了。他并不回头看，刚才他不过是趁着司机放松警惕，将手机电池拆下来，放进路人没喝完的啤酒罐里，然后点燃了打火机。

　　他像一个亡命之徒那样用力奔狍在夜色中，远方有光，是他的光，他要去找到她。

　　在他身后，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启动。后车厢里一片狼藉，手和脸都被不同程度灼伤的男人，用冰袋捂着脸，阴冷的声音里藏着暴怒，“去医院。”

　　“想不到我大哥那么懦弱的男人，会有这么个让人大开眼界的儿子，真是让人期待。这几个月先不要行动，盯着他。”

　　*

　　沈熠担心的没错，确实是出事了，只不过出事的人不是薛琶音。

　　八九点的夜晚，城市霓虹璀璨，风吹过尤加利树哗啦啦的响，薛琶音仰头望着街边酒店高楼如整块明镜一样的幕墙，她身后是一整条街的灯火和人群。

　　她对着幕墙仔细看了二分钟，拐进了路边的巷子。

　　巷子里黑咕隆咚的，两边有一些稀疏的住户，在黑暗里散着零星的光，暗处的角落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叫。琶音走的很慢，这条路越往里越黑，这片拆迁区，被四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所围绕，像是夜海中的孤岛。

　　直到完全听不到外面马路上的声音，她停了下来。

　　前方有细微的衣料摩挲声，易拉罐被磕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人小声咒骂，“那女的人呢？”
　　“妈的，你踩到老子了，小心点。”
　　“明明看着她进来的，人不见了。”

　　“你们跟踪我？”黑暗中突然响起清亮的女声，后面的人毫无防备地被吓得一抖。

　　有人开了手机壮胆，等看清楚只有薛琶音一个人，而且还是这么一个穿着裙子的单身女孩，这些人消失的胆子又回来了，眼睛里闪着邪气的光一个个不怀好意地围了上去。

　　“呵，你们要一起上啊，”极其不屑地，女孩的声音变得冰冷，“也行。”

　　谁都没有料到，一向来以优雅著称的芭蕾舞女孩儿，突然间飞起一脚踹在第一个人身上，动作之快力气之大，那人没有任何防备，踉跄着后退几步，带着身边的人一起摔倒在地。

　　暗夜里陡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啊！我的肋骨好像断了！”

　　这一下变故所有人都呆了几秒，薛琶音慢慢走过来，声音平和，“还有三个。”

　　王垣刚才一直抱手靠墙站，主意是他出的，堵住薛琶音，然后这个藐视过他的女孩就任他摆弄了，此刻他眼神怨毒，冲着其余人大喊，“上啊。”

　　不知道是因为合伙围攻一个女孩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还是心有顾虑，剩下三人围着薛琶音，谁都没有先动手，他们本来只想吓吓薛琶音，堵了她随便欺负两下，但现在的情况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薛琶音觉得很烦，不想继续跟这些人浪费时间，她有轻微洁癖，不愿意动手，所以她只好起脚飞踹在最近那个人的膝盖上，一声细微的骨骼咔嚓声，那人抱膝倒地，鬼哭狼嚎地大叫起来。

　　旁边的人又惊了下，两个人挤在一起，惊疑不定地，像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薛琶音，其中一个明显有了退缩之意，小步往后退，“这女的有病吧。”

　　“别怂，她一个女的。”他的同伴不死心，他在学校见过她几次，她的容貌如日光一样耀眼，视线从不为任何人停留。现在是他的机会，他冲上前去制住她的肩膀，没等靠近，女孩手肘挥出，狠狠一击打在他的颈侧，他摇摇晃晃的扶墙肤站着，一阵眩晕。

　　薛琶音越过最后那个站着抖腿的人，直接走向王垣，“是你。”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诡异的平静感。

　　王垣把手上的啤酒罐猛地砸在地上，骂了一声，男人天生占据体力优势，他仗着这点，上前就要拖了她走。薛琶音看准他来，一脚过去，不偏不倚位置正好，王垣顿时弯下腰去，他用手捂着被踹的地方破口大骂。

　　“你们，”女孩子轻哼一声，像是意犹未尽一般，“也太不经打了。”

　　“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王垣疼得蜷在地上，“你个XX。”

　　薛琶音用脚一下没一下踢着地上的易拉罐，不紧不慢地说，“那你是谁？你家也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一个小小的建材商的儿子就敢用家势来压人了。”

　　王垣一愣，他肆意妄为的底气都来自于他那个有钱的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恼怒之下口不择言，“你…你打人，我举报，我告诉学校去。”

　　像是听见了莫大的笑话一样，薛琶音轻笑一声，“去说啊，看谁会相信你。”

　　“有人可以作证，”王垣指着身后那几个人，他们伤的伤，躺的躺，站在一边不敢上前。

　　“有谁看见了，大家不相信像我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难道会相信你们？”薛琶音上前走了一步，王垣就下意识地在地上后退。

　　“没劲。”薛琶音扔下一句话，再不看这群人一眼，踢着易拉罐走掉。

　　幽深的黑暗里，只有易拉罐磕在地上的声音，薛琶音慢悠悠地一步一踢。她小的时候顽皮，走路喜欢踢石子，母亲会提醒她这个习惯不好，父亲则会笑呵呵地说，我的宝贝女儿怎么样都行。她稍大一点，去学了芭蕾，酔心于这种优雅的舞蹈，小小年纪就变成了苦行僧一样的舞者。

　　等到再大一点，父亲牵着她的手去了自家道场，“阿音，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薛家可以给你做任何事的底气，但我还是希望你任何时候都有自保的能力。”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这些话什么意思，但她一向乖巧懂事，跟着父亲勤勤恳恳地也学了近十年。薛家家风彪悍，奇奇怪怪的亲戚一大堆，她还有两个哥哥，几乎是众星捧月一样的长大，平时需要自己动手解决麻烦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太没劲了，薛琶音最后把易拉罐踢进巷子另外一边，走进灯火通明的马路之中。夜风吹动她锦缎般长发，琶音把头发绾好，她呀，还是优雅淑女一枚，才不会跟家里那些野人一般。

　　她往身后看了看，静寂无人，她脸上闪过微微的迷惑，风声在她耳边倾诉低语，微黄的落叶无声飘落。

　　*

　　沈熠一口气跑出来，跑了几百米没看见薛琶音，恐惧向潮水一样蔓延上来将他包围，他顾不上许多，开始大喊她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他，沈熠边跑边喊，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想到可能的许多种后果，他的心慢慢向深海下坠，任何一种后果都能让他提刀去砍人。

　　城市流光溢彩，阴郁俊美的男孩发疯一样跑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上。

　　他经过那条幽黑巷子口时停住，迟疑地走了进去，这条路看起来无边无尽，他希望她不要在里面。

　　“沈熠，沈熠。”身后传来轻柔的少女嗓音。

　　薛琶音站在马路中间的斑马线等红灯，声音有些急。他突然松懈下来，像是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被抽走，他们隔着马路站立，巨大的厢形卡车飞驰而过。

　　红灯停下，沈熠飞奔过去。

　　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激动混杂着欣喜，“你怎么在这里？”

　　薛琶音微微扭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沈熠倏地弹开手，结结巴巴地说，“不好意思，我……我是说，你不是回家了吗。”

　　“晚饭吃的有点多，我想散散步啊。”琶音轻笑，从第一次见面那天下午起，她就知道这个人一直在身后跟着送她回家，刚才她发觉他没在，一丝轻微的失落感萦绕心头，她决定在马路对面等一会。

　　“我送你回去。”
　　“嗯。”这一次她没有拒绝，轻轻点了下头。

　　拐过前面街角的十字路口，正和王垣一行五人迎面撞上，他们一个被人搀扶着，一个捂着脖子，一个捂着腰，还有王垣每走一步就歪着嘴抽气，似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见到沈熠二人，五人皆是神情戒备，也不知是准备转身就跑还是上来拼命。

　　沈熠挡住薛琶音，微张着手把她拦在身后，他的成长里缺了父亲的角色，却自然生长成有责任和担当的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别怕。”沈熠悄悄牵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不怕。”薛琶音有些不自在地想抽回手，也小声地回复他。
　　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在夜色和橘黄的路灯之下，没人看出他脸红了，牵着的那只手清凉柔软，他一辈子都不想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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