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负少年心

　　沈熠迎上她的视线，坦坦荡荡毫不躲闪，“顾之凡的妹妹，顾之荣。”他转而奇怪道，“小荣，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之荣后退一步，她替沈熠关闹钟时，两条短信一个不小心就点开看了，那分明是个女生的名字，她心里面不高兴，又怕真的有什么事，因此故意拖到快六点才把沈熠喊醒。此刻她眼珠子转了一转，看着薛琶音说，“我逛街看见你在这里啊，阿熠哥，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呢。”

　　沈熠也不知听见没有，视线一刻不离薛琶音，“你想去吃什么？”

　　“牛油火锅。”顾之荣抢先说道。

　　“没问你，”沈熠一拍她的头，“今天我有事，你找你哥去吃饭。”

　　顾之荣站着不动，撇着嘴神情复杂地看着薛琶音。

　　薛琶音也不说话，看着这两个人，眼睛里带了些了然的促狭感。这种神情让她格外生动起来，光线缓缓消逝，她的脸呈现一种幽暗处火光跃动的美。沈熠心神荡漾，想快点把顾之荣打发走，他向来把小荣当自己妹妹看，说话也没客气，“没带钱么，给钱你自己去吃。”

　　“不要。”像是跟谁赌气一般，顾之荣突然暴躁起来，“阿熠哥，你怎么能这样，我哥他踢球去了，根本找不到他人，奶奶她听戏还没回来，我一个人都没地方吃饭，你们去吃好吃的，就想把我撵走。”

　　她连珠带炮噼里啪啦的嚷完，一脸委屈地看着沈熠。

　　薛琶音突然就笑了一下，“那就一起吃，我没关系的。”

　　“就是嘛，阿熠哥，你看人家都同意了。”顾之荣急忙点头，没由来的有点心虚，她抢先一步挽住薛琶音，叽叽喳喳，“姐姐，你叫什么啊，你跟阿熠哥怎么认识的啊？”

　　可是我有关系，沈熠在后面默默看着她们，内心郁闷。

　　薛琶音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来，随手一指身边的奶茶店，“喝奶茶吗，你要什么？”

　　顾之荣点了乌龙玛奇朵，她咬着吸管看着薛琶音的无糖柠檬水，“姐姐，我们去吃火锅吧，你能吃吗？”

　　“可以啊。”

　　*

　　火锅店也有附赠的饮料，薛琶音要了杯温开水，她今天穿着淡金色的绉纱裙，上面以金白两色丝线绣着临河而渡的天鹅，裙摆撒开如一朵倒置的海棠花，黑丝绒般的长发垂下，更衬得皮肤莹白如玉，隔着火锅店蒸腾的热气，美如画中人。

　　顾之荣盯着她的裙子看了许久，带着些酸溜溜的羡慕，“你好瘦啊，你多高啊？”

　　“谢谢，”薛琶音先对着沈熠说，这才回答她的问题，“168”

　　沈熠烫了碗筷递给琶音，提醒她小心烫，又把煮熟的魔芋和莴笋捞出来给她，那是她点的菜，吃火锅她也只要了几样蔬菜。

　　“那你多重啊？”顾之荣追着问，眼角余光撇着沈熠动作，心底有酸液在冒泡，像是刚吃了一整个青柠檬。

　　“八十五左右。”薛琶音笑笑，先把散开的头发挽起，再把碗中的花椒挑出来，把莴笋吃掉了。

　　“哦，”顾之荣斜着眼睛看她，“那你真的好瘦，你在减肥啊？”

　　“她跳芭蕾舞的。你不是成天玩游戏吗？”等下一波菜煮好的时候，沈熠就先换了双筷子，把豆芽菜里的花椒拣出来，再把菜捞给薛琶音。

　　顾之荣愤愤地往嘴里塞了口牛肚，“玩游戏怎么啦，你跟我哥还不是天天打游戏。”从开始到现在，阿熠哥就没怎么吃，给她买饮料给她倒茶还给她捡菜，她就那么一脸理所当然地坐着。而且她168,85斤，比自己高8厘米，还比自己轻了20斤，于是顾之荣就更生气了。

　　“你好挑食，你不吃肉啊，你吃素的啊？”顾之荣扒拉着碗里的蟹黄墨鱼丸，觉得不说点什么不行。她才十四岁，心思藏不住，全部表现在脸上和语气里。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作业写完了？”沈熠随手捞了勺鸭血肠给顾之荣。清汤锅里的小羊肉卷很快煮好，在咕嘟咕嘟的汤里翻滚，沈熠犹豫地问薛琶音，“你要吃这个吗？”毕竟他已经发现她很多菜都不吃。

　　“可以试一下。”薛琶音轻轻点点头。

　　“我早写完了。”顾之荣嘟哝着，拿筷子戳着自己的黄喉和猪血，又跟泄愤一样倒了一勺醋汁在上面，阿熠哥跟那个女的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都变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温柔说话的样子。

　　“你要喝什么吗？”看见琶音杯子里的水喝光了，沈熠开口。

　　“嗯，”琶音吃掉最后一口莴笋，放下筷子，“温开水和烧仙草，谢谢。”

　　三杯烧仙草送过来了。
　　沈熠心想，她果然喜欢烧仙草。
　　薛琶音隔着火锅缥缈的雾气看着沈熠，心想原来他喜欢烧仙草啊。
　　对她而言，从小到大她能接收到无数人的好意，但拒绝才是她的常态，能够坦荡毫不扭捏地接受一个人对她的好，是她表达好感的方式，也是她释放的信号。

　　只是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沈熠对她所有的好的态度，让顾之荣非常非常生气，气得她像一条鼓着腮帮子的鱼，肺都快要炸了，顾之荣摘下眼镜擦掉上面的水汽，使劲盯着薛琶音的脸，像是要用视线把她的皮肤戳个洞出来。

　　顾之荣在锅里捞了一勺子，牛羊肉鱼丸香菜一堆全舀到薛琶音碗里，“姐姐，你吃这个，你吃的好少。”

　　“小荣，谢谢。”薛琶音摇摇头，“我已经吃完了。”

　　“你吃那么少，刚才阿熠哥给你捡的菜你就吃了，我的你就不吃，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顾之荣嘟嘴。

　　“我已经饱了，再吃会撑的。”薛琶音解释道，今天这顿饭已经吃的够多了。

　　沈熠一拍顾之荣的头，“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小孩子毛病真多，你作业写完了？”

　　“谁是小孩子，我只比你小几个月。”顾之荣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薛琶音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她也是心思聪敏的人，能够感觉到顾之荣对她的态度不算友好，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本能地明白是为什么。只是顾之容在她看来真的就还是小孩子啊。

　　等到最后顾之荣放下筷子，沈熠去结账。下楼的时候，经过一家手办店，沈熠忍不住看了一眼，被薛琶音看在眼里，轻声问，“你还有事吗？”

　　“没有。”沈熠摇头，过了一秒又老实说道，“刚才好像看见变形金刚的手办了。”

　　黑夜里薛琶音的眼睛灿若流星，“我要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改天我回请。”

　　“嗯。”沈熠大力点头，“我送你回去。”

　　“你送小荣回去吧，我吃的有点多，想自己散步。”

　　她坚持不需要让人送，他们在灯火辉煌的广场入口分开，沈熠目送着她的背影慢慢远去。转过身的时候，薛琶音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烧仙草，变形金刚，她记住这两个关键词了。

　　“阿熠哥，我陪你去看手办啊。”顾之荣拉拉他的衣服。

　　“你能自己回去吗？”

　　“不能。”顾之荣瞪着沈熠，“你想干嘛？”

　　“打电话给你哥，让他来接你。”沈熠自己打了顾之凡的电话。

　　“人家都说了不用你送。”顾之荣忍不住翻白眼。

　　“那是她的事。”沈熠挂断电话，“你哥就在附近，在这等你哥。”

　　“阿熠哥，”像是有什么极酸极酸的东西飘到眼睛里去了，顾之荣眼睛一涩，嗓子被堵住了，低声说，“我觉得她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阿熠哥喜欢的那个女生，飘渺得像天上的云。

　　她不知道沈熠有没有听到，在她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

　　*

　　“你看刚才那个人是薛琶音吗？”经过手办店的时候，隔壁拉面店的突然有人说道。
　　王垣从面碗里抬头一看，不是她是谁。
　　一伙人聚在旋转楼梯上看着她和沈熠分开，“她一个人走了。”
　　“跟着她，去堵她。”王垣恶狠狠地说道，他还没忘记被那个女的一杯热豆浆泼过来的羞辱感。
　　“沈熠也一起走了。”
　　“谁管他，碰到了一起堵。”

　　沈熠走出金碧广场五百米突然警觉起来，街道上笑语欢腾并没有异样，薛琶音就在他前面两百米，但他还是敏锐地在这热闹中捕捉到那一丝冰冷感，就像是你知道有条蛇在暗中吐着信子观察你，但你暂时没办法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打算停下来，经过街角反光镜时，看见后面有一辆黑色的莱斯莱斯正缓缓跟着他。

　　有点眼熟，电光火石之间，一些不愿被想起的记忆从冰封的河流里涌出来，那是沈家的车，沈熠冷笑一声，换了个方向走，那辆车突然加速，在他身边停下来。

　　沈熠站着没动，沉默。

　　“阿熠，我们又见面了。”隔了有一会，后车厢里的男人阴恻恻地开口。

　　“看你这样子，他应该还没死？”

　　“有你在，死不了。”男人的语气恶毒、冰冷，像是从什么潮湿的地方爬出来一样。

　　“我今天还能离开吗？”

　　“很难。”

　　司机和车一前一后堵住了沈熠的去路，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车厢里的人，眼神凛冽如刀。他想先送薛琶音回去，看她到家才会放心，这里每年会有一两个那样的传闻，某某学校的女生晚自习回家途中出事了。

　　他站在阴影里脸色乖戾，马路另一边的路灯下走过五六个男生，吐着烟圈捏着手里的易拉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那响声无端地让他烦躁。车厢男人开始抽烟，烟雾从玻璃里飘出，缓缓上升至半空消失。

　　沈熠盯着那道青烟，突然脑中一炸，那一伙人里他见过两个，一个是王垣，一个是他的跟班，他没办法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们是在跟踪薛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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