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线

　　他遥望蓝天，天蓝得很深邃、很澄澈，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许是没有其他事可以做，或许是躯干和四肢的神经已接近麻木。有微风在吹，树叶轻轻摆动，白云在飘，自己的头发也被吹动着，这时，有一张脸突兀地从一旁挤进这平静的画面中，这张脸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娇俏的鼻子坚强的挺立着。
　　林弈出了一口气，周凡英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众所周知老天几乎从不长眼，或者长了也不带出门，但那天，至少在当时，林弈深感苍天有眼。
　　“林同学，是要我拉你么？”张蜷蜷轻声问道。
　　林弈立刻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似乎很开心，于是他又点了几下头。
　　张蜷蜷眨了眨眼睛，“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哈？”林弈瞬间石化，点到一半的头立刻僵在半空中，“虾米好处啊？”
　　一旁周凡英双手挣扎着撑了几下，可惜还是没能坐起来。不过这几下之后，周凡英成功的把自己从烤炉中取了出来——蠕动着，活像只向趋利避害的蛞蝓。
　　林弈觉得这个提议还算不坏，于是他天真的回道：“需要什么样的好处啊？”
　　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两圈，张蜷蜷无邪地笑着，“不如……嗯，也就跑跑腿，有时候对付对付事端？”她似乎有些不耐晒，身上有一种向树荫处飘去的的趋势。
　　林弈喘着气，阳光不懈地向他传递着自己的光和热，换他自己言之：人都快晒晕了，哪管得了那么多？无风，林弈干脆连点几下头，两眼一闭，左手一伸。
　　张蜷蜷双手锁住林弈手腕，猛然挺身一拔。林弈倏地睁眼，反射性的弯腰，只见张蜷蜷咬着她精巧的牙关吃劲，然后，任性的一抛……林弈□□“卧槽”，双脚连退，好不容易算是站定了。他按着心口恍若造反的心脏，大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话。
　　周凡英似乎早已料定此情此景，满脸写的都是无奈，叹息道：“过来坐吧同桌，她已经给你拉起来了，晒傻了也不过就是自家吃亏。”
　　话还没完整地吐出来，就直接迎上吴委员长锋利的眼神，“凡英同学，歇好了吗？我要去打球了。”
　　“这！”周凡英石化的速度绝对是他做俯卧撑的十倍以上，他大张着嘴，可惜什么话也没敢说，此情此景，宛若是给林弈来了个镜面反射。
　　吴秋玲话音刚落，仿佛是应和她似得，“玲姐，缺谁也不能缺你呀。”一个身高中等的短发男生一路小跑着，招手道。
　　吴秋玲原地弹起，双手利落地将高马尾束起，声音干净利落，“凌航，我就到，很快了。”
　　周凡英如蒙大赦跟着问，“那我咧？”
　　张蜷蜷皱了皱眉，“玲姐姐，要不我帮你看着就是了。”说着，她便随意地坐在老樟树下的石凳上。
　　吴秋玲略一撇嘴，环胸的双手往下一摊，“算了，今天就我叫别人帮他搞定好了。”接着她转过头，“那我去了，你们随意。”
　　林弈揉着手臂苦笑道，“好呀，谢啦玲姐。”又对着张蜷蜷拧出个鬼脸，“奸商！”
　　张蜷蜷白他一眼，“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林弈不再理她，轻拍周凡英左肩道，“走啦，回班。”
　　蹲在地上的周凡英耸耸肩，默默站起来，“走。”此时林弈并没有注意到，他同桌表情略微有些僵硬。
　　微风习习，落叶簌簌。时而云飘生晦暗，间或雀啼吟翠意。
　　无论怎样的季节，总有人在失意，正如此时的林弈和周凡英一样，至少当时他们的小脑袋瓜里充斥了这种情绪的——一种简单地有些可爱的失意。
　　教室外走廊，周凡英靠着外墙栏杆，仰头朝天，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哈，还是很冰啊。”林弈坐在教室、走廊间的窗台上。透过窗户，教室内同学们三五成群，下棋的、看书的、打扑克的，即便如此，一切总还算安静，不会有下课那么嘈杂。
　　“你还在在意刚才的事吗？”林弈耸耸肩，“我觉得没必要啊，我的话，有些事不去想它就不会烦恼了。”
　　周凡英渐渐恢复了气力，他抬起头，紧拧着自己尚不算黑的双眉，表情少有的严肃。
　　林弈看着一惊，不由停下对大杯橙汁的攻略，“怎么了？”
　　周凡英盯住林弈的眼睛，“我虽然是个爱讲话又爱打游戏却不怎么喜欢学习的人，但是有的事情其实我不需要也不喜欢别人来帮我完成的。”他音量很低，但清晰的让林弈听清了每一个字。
　　周凡英一拍栏杆，起身道：“回座位了，下次我会自己完成的。”
　　林弈不由苦笑，大吸一口橙汁道：“什么鬼，还下次，你别说，到时我可帮不了你。”
　　“随意！”
　　“可是，我们帮你的时候你什么也没说呀？”
　　周凡英一顿，脸上一阵涩然，“那是因为……我们是……算了，爱帮不帮。”
　　林弈自觉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他就不知道会发展到哪去了。他无意识地捏捏橙汁杯，细密的水珠被他的手碰触后聚在一起，滴落在他裤腿上，“对了，别扯这事了，跟我讲讲‘秋刀帮’吧，感觉怪奇怪的，像秋刀鱼帮。”
　　“啊，”周凡英一愣，在他们那个年纪，情绪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说忘就忘，他尴尬的笑笑，“那个啊，你可以去问本帮唯一一名执事……”说道“本帮”时，周凡英的语调不自觉就加重了些。
　　“东方？”
　　“为什么这么猜？”周凡英转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弈又吸一口橙汁，“猜错了么，因为问我是不是愿意加入的吴秋玲说的是‘我秋刀帮’，而且从名字上想吴秋玲应该是帮主。那么，无疑和她关系不错又身为班长的东方，咦，难道是张蜷蜷？”
　　“喂，我怎么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坏话？”走廊一边忽然冒出一张脸，脸上有一个微微上翘的小鼻子。张蜷蜷双手叉腰，“周同学，你听到了吗？谁那么讨人厌，就知道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
　　“我……”周凡英竟一时语塞，“这次真没有！”
　　“哼，”张蜷蜷的声音在鼻子中打了个转，一扭头，“林弈，你呢？”
　　林弈咽下一口橙汁，闭着眼淡然点头道：“我也听到了，而且应该听得比你清楚。”
　　“那，是谁呀？”那双黑得发亮的瞳仁再度对上周凡英。
　　周凡英恨不能冲上去一把拎拽住林弈的领口，给他两个巴掌，再大骂，“你这狗汉奸，竟然连同党也不放过，天地良心啊！”可惜，这都只能是想像。
　　他对着张蜷蜷笑笑，“不，不是，就是个介绍而已。”周凡英竭力想表达自己的无辜，奈何他笑得实在是太猥琐了。
　　也或许正是周凡英近乎天作的表情天赋，引得林弈近乎本能地坑害了自己的同桌。
　　“哟，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吴秋玲半仰着头，视线45度压在周凡英脸上。她像大姐一样单手环护住张蜷蜷，眉心一挑，“想，怎，么，死？”她每个字都比上一个压得更低，身形一步步紧逼过去，两束锋利的视线已钉在周凡英脸上。
　　林弈显然不可能感觉不到空气有若实质的“杀气”，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插进玲姐与欠扁同桌和墙之间形成的紧密叠层。只好在一旁插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啦，真得只是……”然后他就后悔了，只有直面那个眼神才会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和在办公室受训前，等待老师发话时一样。
　　“吴秋玲，又怎么了？”东方旭一手勾着篮球，满脸疑惑地走过来，其他打篮球的男生也跟着走来。
　　压迫感瞬间消失，吴秋玲回头。张蜷蜷松开刚才轻拉的手，旋即一笑，“其实他们应该也不敢，对不？”
　　林弈木然地点点头。
　　吴秋玲嘴角挑起轻蔑的弧度，“散了。”一个干净的转身，随手甩开高扎的发髻，双手一拨，直接进了教室。张蜷蜷落后半步，还稍侧过脸，做了个只能让两人看到的鬼脸。
　　林弈长出一口气，“我的天呐，她真得只是四年级吗？”
　　周凡英叹道，“很早以前我就在怀疑这一点了，不过那个时候我怀疑的是，这家伙真的是小学二年级吗？真是想多了也是泪，说多了也是泪啊。”
　　“话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不测啊？”
　　“东方，没事的话我们去还球了。”东方身旁的人道，毕竟体育设施都是学校提供的。
　　“走喽，走喽。”
　　东方旭耸耸肩“嗯，好的。”道别了球友，他也就加入了林弈两人的谈话，“林弈，这是怎么回事？”
　　“哈，”林弈沉默，然后他摆摆手，大声回答，“我跟你说你别声张，今早有个老要饭的死缠着我，说我今天有血光之灾，说什么给他张红票就能消灾。”他顿了顿，“咳咳，为了要赶快来上学，我把早餐的红色包装纸给了他，所以这大概是我太机智了遭天谴吧。”
　　周凡英摇头，“我真遗憾刚才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血光呢？”
　　东方扶额，“那个，大概没让他成功吐出来，又咽下去了吧。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就两个字。”
　　“犯贱！”
　　“不是我说的哦。”东方旭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就好像这世间的一切恶作剧都理应与他绝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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