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姻娶

　　接下来几天，颜家一片寂静。颜让为了毕业事宜住回学校。而颜昭恐家里发现安琪的存在，不得已又启动了她的独家计划——出去住上几天。
　　任玉梅做了一大桌子菜，只有丈夫能享用。她不禁感慨孩子已长大、愈来愈繁忙，感慨之中有些欣慰，然而更多充斥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
　　“又在想什么？”颜真祁看妻子杵着筷子出神，不禁好奇问道。
　　任玉梅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在想两个孩子。”
　　“他俩在家你操心他们俩太亲近，他俩不在家你又开始担心他们什么了？你说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颜真祁觉得妻子的操心太多，总有一天，会因思虑太多，白头发横生。
　　任玉梅苦笑，接着说：“我就是担心阿昭，咱儿子我倒不怕，他平时虽说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但在大事上还是有点头脑的。阿昭，唉，身体那样，还……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了。真祁，我们要不给她找个那方面的专业医生看看，这么拖着，不是一回事啊。”
　　颜真祁恍然，知道妻子牵挂之事，认同地点了点头，说：“嗯，这个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阿昭这个病，确实拖不得，正好我有个生意朋友的女儿是从医的，找她介绍，会好办许多。我会联系看看。”
　　“生意朋友？这不好吧。阿昭的病还是不好和人多说，何况是生意场上的。要不我和志明说说，让他帮忙安排一个权威的精神科医师……”任玉梅苦恼地组织语言。
　　她知道他这么个儒商，对陈志明那种没品的商人看不上眼，不会轻易接受她的提议。
　　“别，不用那么麻烦，”颜真祁拨了拨盘中的五花肉，眼淬烈火，说话带有讽刺的语气。
　　“他要真关心阿昭，就不会把她丢给我们了。当初他，要不是拿收养阿昭做条件，才不会有那好心帮我度过难关。这样一个连自己女儿都论斤两，在商言商的人，我才不屑和他打交道。”
　　任玉梅看丈夫的样子，想到两家斩不断的关系，遂帮腔：“姐夫夹在中间也难做。我想，他要是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让我们收养她。他的手段是不高明，但好歹他是想着让阿昭过上好日子的，这不就是相信我们才把她送到我们身边的吗。再说，他也说过，等她毕业以后是要认回去的。”
　　“认回去？他说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颜真祁诧异地看着她，问道。
　　“就上次，晚宴的时候，他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的。你那会儿借口头疼，先回去了，自然就不知道，你忘了？什么记性！”
　　“怎么不记得！我才不听他在那儿放屁！说要接阿昭回去，也就说的好听。你姐那关，他过得了吗？还有，阿昭毕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连孩子现在工作快一年了都不知道，有这样当爹的吗？真真恶心死人了。”
　　“你能不能控制控制你的臭脾气，我这还没说完么。”任玉梅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他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的，那就是在我爸，我姐，还有两个孩子面前说的。你觉得他就说说而已？
　　当然，对于他的反常，我也纳闷着呢。他在我爸那儿一向都唯唯诺诺的，我爸说一他绝不敢说二，但那会儿说到这个事儿，他说话那叫一个坚决。可能，我们接触的只是他不好的一个面，但，他再不济也是个做父亲的人。”
　　颜真祁听着妻子的维护，横眉怒目，气急一下，拍了拍桌子。
　　“狗屁！当父亲的，能不知道自己孩子现在毕没毕业？”
　　“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任玉梅无奈的叹了叹气，继续说：“就这个毕业的事情，他和我提过，他的意思是，阿昭那么好的学业成绩，应该让她继续念下去，而不是做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记者，辛辛苦苦的，没什么前途。”
　　说到这里，任玉梅看了眼丈夫，发现他竟安静下来，面上像是有些愧疚。夫妻这么多年，她知道他在为没有给阿昭更好的生活条件，连让她安心地听他的话保研都拒绝了，感到抱歉。
　　任玉梅出言安慰，“求医这个事急不得，慢慢找吧。横竖她也就发了个小视频给我。”
　　颜真祁闻言，眉头紧皱，哀声叹气。
　　于元宵节那天，任玉梅收到了颜昭发过来的小视频。她打开来一看，心下一抖。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视频里，安琪挂着浓妆，挑衅地看着镜头，威胁说，“陈默该回家了，你别阻挠。否则，你儿子，呵，我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她早听任美芬说过，陈默有精神病，病发的时候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怕极了。那时，她只当她姐对这个孩子太过冷血，并不相信，那孩子怎么个妖魔化。毕竟她见到的，那个文静的瘦瘦高高的孩子，是个好姑娘。
　　那年她去医院探望时，急救过来的陈默陷入沉睡，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周遭一片宁静祥和。这一幕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后来她得知：陈志明竟然在确认陈默失忆的情况下，只是找了个保姆照顾，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肯。接着更心寒的事发生了。好端端的孩子出了这种事，本就可怜，他们却不多加体贴，反而是在短短几天内他找上了她们，商量着陈默的事，想要把她过给他们。就这事，她更坚定了他们是在作孽。没过几天，他们就办了领养手续。
　　她想：或许那时她答应收养陈默，是为了脱困，但心里总有那么一块，是为了赎罪，为了那突如其来的怜悯。
　　这几年，她旁敲侧击，从侄子那儿了解到，颜昭患有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具体地说，她有双重人格。
　　侄子陈朗电话里说到的一句话，言犹在耳。
　　“安琪，大陈默五岁，性格时而泼辣，时而温顺。善热舞、烹饪，会摔跤、刺绣。她自认为典型的成熟女人。患有轻微躁郁症、精神衰弱。可能带有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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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颜昭沉浸于长吁短叹中时，潘丽君终于停下手头的工作，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颜昭身边，忍耐不了，一巴掌拍了下来，“啪——”的一声，响彻极为空旷的房间。接着，屋里又响起她那猛地一抽气声。
　　“手疼吗？姐。”听那声音，就知道厉害，颜昭急忙忙地问。
　　“疼死了！都你，嚎得我心烦，你能不嚎了吗？”
　　原来，潘丽君在为心情抑郁的颜昭改稿子，听颜昭叹气，心烦意乱下，手没注意，又没个轻重，拍到了有点尖的桌角，疼得不行。为大龄的她大姐的莽撞，颜昭感到无奈。
　　“我哪嚎了，就……”说不下去，颜昭又叹了口气。
　　潘丽君坐到她的身边，说：“阿昭，你这稿子写得惨不忍睹。”
　　“没那么糟吧。”
　　颜昭瞟了她一眼，心虚地说。她这稿子可是最好处理的会议稿，总共都不到五百字，除了按部就班，她就实打实地写了。
　　潘丽君捂着又疼又麻的手心，恨铁不成钢，骂道：“怎么没有，出席市委常委会议的那些领导层，你把他们的名字、职位都写错了！后面写得更是一塌糊涂，传达的重点不是重点，头中尾没一个写得可以用的，这样的稿子你交到彭哥那试试，他杀到你面前，教训你一顿都是轻的！”
　　说这一番话，潘丽君声色俱厉，颜昭被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地，不敢申辩。
　　好一会儿，她才讨好地说，“姐，那我犯大错误了，还好，我给你先看了，不然我肯定给彭哥骂死。唔，姐，我没你怎么好啊。”
　　“算你聪明，知道自己写得漏洞百出，先给我看看。”潘丽君知道颜昭不对劲，心思又藏的深，她想颜昭在她的严肃对待下，怎么也该松口了。
　　她口气放柔说：“你清楚稿子可能会出错，才给我看的吧。”看颜昭几不可见地点了头，她继续说：“我说嘛，你都要出师的人了，怎么一个会议稿也给我看。来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潘丽君眼神真挚，温柔地说话，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感动了颜昭。她长相普通，但身上独有一种致命的亲和力。她有时莽撞，有时知性，有时暴躁，有时温和，对于这些，颜昭感到很有安全感。
　　颜昭刚入社的时候，潘丽君偶尔会带带她，所以玩笑时两人会以师徒相称。比起那个七人姐妹团，她们的关系更好些。潘丽君离婚有两年，并没有孩子，平时一个人住，颜昭实施计划的时候会跑到潘丽君这儿住上几天。
　　说话时，潘丽君鼓励地冲她笑笑。她笑起来，眼角浮现鱼尾纹。二十九的年纪，在她的脸上，平添了一两条皱纹。但这点皱纹不影响她的容貌，反而增加了她的魅力——可爱而亲和。
　　“姐，我常常会觉得孤独。我明白，每个人都有那个时候。但真的，这世间大概有专属于我的孤独的。”颜昭想了想，又说：“不对，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孤独。而我的孤独，我的专属。”
　　潘丽君没有搭话，只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这个孤独在内心深处一点点积累，终成小怪兽。我有，每个人可能也有。但一天，这个小怪兽，在遇到另一头吸引着它的小怪兽的时候，它悄然无息地被融化了。那这会导致一个什么结果呢？”颜昭说出她的困惑。
　　她有很多心事，想要诉说。比如恐惧，对安琪这个未知数，她感到不安。比如愧疚，对颜让采取装傻充愣的措施，她感到抱歉。比如慌张，对父母有私心的隐瞒，她感到苦恼。
　　但，最让她无措的是，她发现她……
　　“爱上那个带着那头小怪兽的人。”潘丽君看着窗外爬进来的阳光，怀念地说道。
　　颜昭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解地想，爱，到底是什么。她对沈良辰，见过几次面，不敢谈爱，说是喜欢，又或太轻，没有重量，一定要形容的话，许是寻觅多年的不舍与眷恋。
　　不舍与眷恋。这与爱等同了吗？她不清楚。
　　就算是爱，也是藏在心底里的，那个叫做陈默的旧人的深爱，和她颜昭有半毛钱关系吗。
　　可，真的没有吗？看着那缕缕阳光，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就浮现心头，挥之不去，也舍不得挥去。
　　硬要否认，岂不是太假？那就承认好了。她安心地想，她的力量太小，不足以推开那样的诱惑。
　　因为，那棵铁树早已开花，在不为人知的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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