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姻娶

　　颜昭再次出现在沈良辰面前，是在他和安琪结束对话的三四分钟后。在安琪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她轻易拿回身体的使用权。
　　路灯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如她这时无尽的思绪。她幽幽地看着地上另一道高大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今晚若是没有出现前面的差错，她或许会放弃从沈良辰入手去得到一个过去的真相。
　　但这一切就像是上天玩得高明的把戏。他唯恐她退回龟壳，让游戏变得无趣，特意派来恶魔降来灾祸，扰乱她的心神，叫她不敢退缩。他深谙“打蛇打七寸，命中要害”的道理，故打她打得很准。
　　颜昭看着脚尖，心塞塞地问，“你见过她了？她叫什么名字。”
　　半晌，沈良辰没有回答。她偏头看他，他看样子是在神游太虚。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和她维持一个步调，让她一时无语凝噎。
　　她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可能是力度太小，他依旧没有反应。
　　没办法，她只好去拉他的手臂，却在一瞬间，被他不留痕迹地甩掉，她的热血霎时沸腾。
　　什么人啊。不是走神，而是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吗。她想。
　　颜昭伤了自尊心，气呼呼地往回走。身边人看她生气了，马上跟上她，把她拉住。
　　这时，街头几个建房工人装扮的男子经过两人身旁，不怀好意地瞅着两人，止不住调侃了几句。过完嘴瘾，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良辰听不懂那几个人在说什么，但他靠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想到那些人可能落在颜昭身上的淫-秽目光，心里涌上一阵厌恶，无耻、龌龊类似词汇差点溜出口。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她，欲要说说她。只见她目光炯炯，一双大眼睛像是镶了一对高瓦数的灯泡，直直打到他的心底，照亮了他所有的阴暗角落。他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种强烈、直接的目光深得他心，沈良辰艰涩地开口，“颜昭？”
　　颜昭挣了挣，挣不开，难堪地不去看他的脸，振振有词道，“哼，你还说我可以依赖你。手臂都金贵地，不让我碰。现在还拉我干嘛？”
　　“颜昭，”沈良辰确定她是颜昭。不从对话，单从声音，他也能分辨出安琪和颜昭来。她们共用一个身体一个发声器官，但对咬字和说话内容的处理，带给人的感觉，存有很大不同。
　　安琪说话时声音忽低忽高，词句伴随着略微轻佻的尾调；而颜昭鲜有废话，更无语气的刻意拖长，常给人干脆利落之感。
　　知道是颜昭，他马上和颜悦色，对她好言好语道，“我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安琪，所以才躲开的，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不就是手臂吗，来，手拉手都行。”
　　说着，他就扣住了她的手，手心对手心，握在一起，亲自验证他对她绝无排斥之意。
　　“……”
　　怕她不信似的，他又揽过她的纤腰，与她对视，表明他的真诚相待，童叟无欺。
　　除颜让外，颜昭第一次与一个男人挨这么近，她有点心慌，忙不迭地想要退一步。但沈良辰按着她，她移动不得。迫不得已，她也就强作镇定，睁大眼睛看他。
　　“所以你想要甩开的是那个人，而不是我，对吧。”她看他点头，想要摆脱这个尴尬的处境，故认同地说，“嗯，我知道了。就信你一次，好了。”
　　她以为她这么说，他就会松开手，但没有，他笑嘻嘻的看着她，说：“诶，你脸红了啊。”
　　哦，灯下红？这绝对是个惊雷。
　　颜昭连忙使劲推他，沈良辰一时松了劲，被她逃脱。逃出他的包围圈后，她正经八百地说，“你眼瞎了吧。我才没有那样。脸红耳赤，那是少女才有的鬼样子吧。”
　　“嗯，你的年纪确实和少女这词无缘了。”
　　沈良辰眼含笑意，淡淡开口。
　　“不是无缘，是绝缘。”
　　颜昭搜索了个词汇，费心纠正道。
　　“好好好，你一点都不少女，不女气，你孩子气，行了吧。”
　　“孩子气就孩子气。”
　　沈良辰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他遗失的宝物一般，欣慰地笑了笑。
　　颜昭受不了他那近于宠溺的笑容，别扭地开口，“你口中的安琪就是我的另一人格吧。除了她，还有其他人吗？”
　　“安琪是你的第二人格，也是唯一的次人格，”沈良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上照镜子，发现自己脸上画的浓妆，就知道了。”颜昭想他可能还不明白，又说，“我平时最多化个淡妆。”
　　听到这个回答，沈良辰有些意外，问：“以前你就一点也没发现？”
　　被问及此，颜昭顿时觉得这个后知后觉确实不寻常。从病床上睁开眼睛到如今，近五个春秋过去，她才发现她原来是这么个可怕的人，这给她的冲击太大，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如今细想，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自认不是个迟钝的人，但那些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蛛丝马迹，她不是没有发现，而是从未放在心上。安琪做的太周全了，只有这一种可能。安琪想要瞒着她，好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也是我的疑惑。我一直以为，记忆力差，几次记忆空白，这都是车祸后遗症的表现，所以没有仔细考虑过，更不会把自己和那样的——症状联系在一起。可，换个想法来看，这些年她，也就是安琪，故意制造了一些错觉给我，让我以为我只是记忆力的问题，让我不去怀疑她。可，她知道我从来不化浓妆，今天早上却故意化这个……她是在暗示我，她的存在。她隐瞒了许多，到现在才出现，这里头，一定是掩藏了她别样的心思。”
　　沈良辰闻言，也认可了她的说法。
　　颜昭继续说，“所以，我要恢复记忆。你能帮帮我吗？”
　　沈良辰昂首，抱胸，一米八三的身高立见，他端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好。在那之前，先讲点礼数。”
　　“……”
　　颜昭不明所以，无言以对。
　　“问候总该有的吧。”
　　沈良辰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么明显的提示，他意在哪里，已经很清楚了。对于这样的“求问候”，颜昭一顿无奈，顺着说：“哥。”
　　不是哥哥，不是沈良辰，而是一个字哥，沈良辰心里那点小怀疑以光速消失殆尽。她喊了他三次“哥”，他已认定颜昭就是陈默。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脑袋，宠溺地看着她，说：“怎么改主意了？”
　　颜昭第一次被人此般对待，脸色爆红。她忍着那一点不适，对他说，以前不愿意寻回记忆，那是因为现在是远比过去更值得经营的所在。在她发现，她极有可能不是颜家人，而是一个没人要的可怜人那时起，她就不打算做回原来的自己。如果不是早上那一出，她也许会一直以颜昭的身份活下去……
　　沈良辰不想听到颜家长颜家短，截住她的话，温和地说，“你想恢复记忆吗？”
　　“不是想不想，而是不能不。”颜昭说。
　　她最大的渴求就是安稳度日。而安琪的存在，打破了她的幻想。她一度认为，只要她不恢复记忆、余生作为颜昭活着，哪怕须得忍受过去是一张白纸的恐慌，便能获得安定。
　　谁知，她最坏的打算也只是想象中的最坏，而现实总是比她想的要更冷酷、更无情。她算来算去，也没有算到：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会在她的身上。这无疑将她预备着得过且过的念头变成泡沫。
　　如今，她也想通了。外在的危险可以规避，内在的隐患必须清理——找回记忆，对症下药。
　　她笑容苦楚，沈良辰看着不忍，安慰说，“不想恢复的话，你可以……”
　　颜昭似笑非笑，直说，“言不由衷。”
　　她又不傻。现在她是知道了，从沈良辰在餐馆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要的就是她记起他来。
　　被她拆穿，沈良辰也不甘当她的“解语花”了。他坦白地说，“我想你恢复记忆，这样你就会想起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想起你最亲近的人是我。
　　你不会明白，什么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不知道你出车祸了，不知道你失忆了，不知道你这五年来的点滴……可我是你哥啊，我怎么能置身事外。从美国回来的这一年里，我很煎熬。
　　你不恢复记忆的话，这辈子我就得排在他们之后，关心也是，爱护也是。可我比他们更在乎你，他们又凭什么要排在我之前。那样，倒不如我收养你，好了。”
　　听到这一番话，颜昭被深深震撼了。
　　她小心翼翼地不敢捅破被她唤作幸福的窗户纸，哪曾想到会有人这么在意她。如果她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她说什么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在担心受怕中讨生活。
　　“你……怎么不早点出现……不早点说。”
　　颜昭把话说得破破碎碎，酝酿已久的委屈又一次袭上心头。她屈指可数的眼泪再一次突破自己的记录，决堤了。
　　“我……”
　　沈良辰无力辩解，绝美的脸上，也有泪水滑落。他无言地抱住泣不成声的颜昭，心里感慨万千，泪千行。
　　颜昭回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
　　不知不觉中，一个禁闭多时的心门悄悄为沈良辰打开。颜昭不敢与人道的秘辛，沈良辰知道，对他除好感外，又增添了依赖感。
　　他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是他过去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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