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姻娶

　　当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在颜昭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她才有一点实感，她模模糊糊地想：她大概、应该、可能是在相亲。
　　对这陌生的“第一次”，颜昭尴尬地端起眼前的水，拿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喝。她即使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这种场面，第一次见识，心里升起的怪异感，让她不争气地打起退堂鼓。
　　她又犯纠结症了。她在纠结着她到底要不要把这个人当做采访对象对待，能不能问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些冒犯性问题。
　　她想问他，属于他的，相亲这个存在即合理的合理性是什么。
　　这不是想不通的东西，但不同的人的答案，肯定不会相同。
　　她特别好奇眼前这个人的答案是什么样的呢？
　　职业病犯了，她说服不了自己不去计较。
　　可，她能问这个陌生人吗？颜昭难堪地又去倒水。
　　颜昭的一脸愁容，那男人以为她是在害羞，于是他先出声，打破了初次见面的尴尬局面，“我不知道，她会给我介绍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我已经参加工作了。”见他依然一脸疑惑，她说，“二十五岁，不年轻了。”
　　他盯着她，说：“你看起来不像真实年龄那么大。”
　　颜昭摸了摸脸，说：“这张脸是有些迷惑性，其实我的心理年龄是比较大的。”
　　“诶？”他以为所有女人都喜欢被说成年纪小。
　　“呵呵呵……”不应该多嘴的。
　　第二波尴尬感袭来，她心里不住埋怨起潘丽君。
　　这个相亲原是潘姐要来的，但潘姐说，她对第一个相亲对象很满意，决意不再相第二个。还说，她和她准姐夫相遇恨晚，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分离。
　　于是，重色轻友的潘丽君，不负众望地，把下一个目标，丢给了她，美其名曰为“提前学习”。
　　颜昭不死心地建议她大姐老实说明情况，但她大姐却说这人是家里介绍的，绝对不能放他鸽子。这样央求了好久，她才勉强答应。她大姐深怕她中途逃跑，还补充说，那人是个工科男，而且家境不错，很适合她。
　　她看不出工科男适不适合她，但明显，目前的困境在于，她还不知道怎么说明她不是她大姐，而是来“提前学习”的。
　　工科男打断她的出神，说： “嗯，你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我以为丽君姐，会给我介绍一个……不知道会是这么小的。”
　　“丽君姐？你，和她认识？”
　　“嗯，从小认识。怎么了吗？”
　　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是怎么和你说我的呢？”
　　“丽君姐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颜昭理清来龙去脉，才想通是怎么一回事。为此，她只能无奈抚额。
　　“她怎么和你说的？”他笑问。
　　“来提前学习一下。”颜昭露出苦瓜脸，微微牵起嘴角，“估计她是怕我没人要，才这么算计我的。很不幸，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工科男忍俊不禁，“我没被伤害啊，我感觉挺好。”
　　“这样，这样就好。”颜昭哭笑不得。
　　——————
　　这件事情要回到三个小时前说起。
　　三个小时前。那时，她们还没有出门。颜昭甚至不准备出门的时候。
　　“姐，佳倩好事将近，你知道不？”
　　说这话时，颜昭正大大咧咧地趴在床上，惬意地眯上眼睛，懒洋洋地发问。
　　她在潘丽君的协助下，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可以由自己支配。她只愿意在这静谧之处，就这么在床上赖着。
　　“她的喜帖一早就托曼玉送来了，”潘丽君在衣橱前挑选要出门的衣服，说：“我听曼玉说，佳倩要你做她的伴娘。怎么回事。从我出差，到两会结束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你俩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颜昭回答：“也许。”
　　“阿昭，你性子太拗，认定的事情怎么也掰不回来，这很不好。”潘丽君放下扎起来的头发，继续说：“佳倩是有点公主病，但其他也还好，你怎么就不能和她好好相处了。”
　　“我也没做什么。”
　　颜昭委屈地盯着花被，不甘心地应声。
　　“就是因为你没做什么。”
　　“我应该要做什么？我难道要去讨好她吗？我做不到。”颜昭激动地说。
　　潘丽君无奈地看着她，“阿昭。”
　　“姐，我……”
　　颜昭不说话了。语言那样苍白。她不想说自己做错了，也不想说是她大姐不理解她。她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潘丽君走到床边，把挑好的衣服丢在床上，“你自己想想吧。”
　　过了一会儿，颜昭懊恼地一下把脑袋埋在了被子里，装作若无其事。
　　潘丽君背着她，已经穿好衣服。她对着镜子，整理衣服上的褶皱，说，“算了阿昭。别想了啊。”
　　李佳倩和颜昭之间无形的硝烟，她早就看在眼里，不好说是早有预知，但也可以推测一二。不过，李佳倩的心思极是玲珑，而颜昭的脾气算是顶好的，两人又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她倒不认为她们不可以成为朋友。当然，她这样想，这两个妹子却视对方为死对头，唉，这些还是顺其自然地好。
　　她看颜昭还低着头，说：“阿昭，看过来看过来。”
　　颜昭缓缓抬起头看她，掩去眸中的失落，“打扮得这么美丽，是要做什么去？”
　　潘丽君听到赞美，微微勾起嘴角。她笑说：“又夸张了啊。之前穿过，在你面前晃荡，也没见你说好看，今儿，怎么拍起你大姐的马屁了！”
　　“那时候，可能是小的有眼不识珠，不知小姐这么婀娜多姿，这么光彩夺目；今儿个，小的才迟迟发现，天生丽质的小姐，打扮起来，真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颜昭笑嘻嘻地说，
　　潘丽君领教到颜昭的油嘴滑舌，扑哧一笑。她转了半圈，看身后的效果，慢慢说道，“别贫了。实话和你说，你大姐我是要寻找春天去了。你呢，要不要跟去看看，提前学习学习。”
　　“唔……”颜昭思考了一下，“好啊。”
　　潘丽君狐疑地看着她。
　　“干嘛，我就不能去那里点点东西吃吃啊。”颜昭受到质疑，马上大声，眼睛瞪得老大。
　　“……”
　　这理由实在强大！
　　潘丽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颜昭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是在宣告她话语的合理性。
　　“我要去！”
　　潘丽君认同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颜昭扭了扭身子，尴尬地说，“我就去学习学习。”
　　——————
　　一个半小时前。
　　走到日料餐厅门口，颜昭一往无前地突进，潘丽君再次为她那客气一下悔恨交加，她一把拉住颜昭的衣帽，一脸阴沉。
　　“阿昭，我为你这情商感到着急。”潘丽君说，“一会儿，你就乖乖地坐在我旁边，多吃少话，ok？”
　　在她心里，颜昭还是一个偶尔分不清楚状况的孩子，尽管她很懂事。
　　“我是来学习的。”颜昭真挚开口。
　　“我知道，所以你只要吃就好。”
　　“我是来学习的！”颜昭再次强调。
　　“你复读机么你。我都说我知道……”
　　颜昭打断她，还是打算把话说明白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分桌坐。”
　　潘丽君想了想，她应该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伤了这孩子的心吧，“别啊，大家一起吃才好吃嘛。阿昭，你生气了？”
　　颜昭正色，说：“不是，和你们一块，于你们来说，我是一大灯泡，于我来说，既满足不了我的好奇心，又不能让我吃得尽兴，那这不是件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事了么。”
　　潘丽君笑了笑，说“好，你一会儿就找个座位相近的位置。今天你的花销，大姐包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啥，尽情吃。”潘丽君说。
　　颜昭眼睛闪过微芒，笑笑不再说话。
　　进到里边，潘丽君向那人所在的地方走去，颜昭保持点距离跟在她后头。她找到位子，男的为她拉开椅子，她冲他微笑，落座。颜昭就直接选择他们的后桌，背对着他们而坐，点了几个菜后，默默开始等待。
　　她竖起耳朵，听见他们还未进入正题，现还在商量吃什么菜。她无聊地想，两人在一起，就连吃饭这个事情，都显得出奇麻烦。
　　实在是没事干，没话听，她直了直腰，松了松小腿，这里动动，那里动动。
　　她又听他们在谈论各自的工作，这在平常，也是她最关心的东西，今天却有点不耐烦了。
　　她打开手机，点了企鹅图像，她的□□息就弹了出来。来自陈颖的消息有五十三条。
　　这几天她都没有搭理她。怪不得她这么干，沈良辰告诉她，和她一直保持联系的人，真名叫做陈颖，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他还说，过去陈颖并不怎么搭理她，现在找上她，是典型的不安好心。他让她不要和陈颖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说真的，她不觉得陈颖做什么坏事了。在某个瞬间，她想她可以理解这个人。无论是出于这几年的毫无芥蒂的交流，还是对于一份单恋的惋惜，她都能够忽略因被欺瞒感到受伤的心情，去原谅陈颖——在她心里，以她的朋友身份鲜活着。
　　也正因为这样，她更不会再听陈颖任何的解释。她不是个圣人，能给的只有理解，却给不了更多。
　　点破了她的谎言，是不想她再继续说谎，是作为朋友最后的尊重——坦诚相待。
　　珍惜朋友，是没错。但这样的珍惜禁不起更多的摧残，所以她要快刀斩乱麻，做出割舍。
　　很难过很难过，但要捱过去，颜昭悲哀地想。一时无聊，她给她大姐发了一个短信。
　　菜上来了，她看着胃口大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收到潘丽君的短信。
　　短信里说，“大姐满足你！”
　　——————
　　那时，她发出去的信息是：姐，小妹我在一旁看得心痒痒。
　　所以……
　　想到玩笑话被当真了，颜昭就忍不住要笑开来。潘姐这个无厘头的“提前学习”，她怎么想，都觉得搞笑。带着这点好心情，连带着对面满额痘痘的大男人都顺眼不少，她扬起嘴角。
　　颜昭的笑容可掬，平白无故地，让工科男略有点茫然。
　　他礼貌地回之一笑。
　　“还未向你介绍自己，”他说，“程航，今年二十五，目前在食品药品监督局工作，收入稳定，身体健康。”
　　二十四？竟然比她估算地要小。
　　“颜昭，今年……”
　　“你是H大的？哦，叶俊英家的？”他兴奋地说。
　　“嗯，我是H大的。但叶俊英家的，是什么意思？”叶俊英，她是听过的，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那个人？
　　“呵，这个还是他来解释得好。”他说，“今天的事儿，希望你别和他提起，不然我会死得很惨。”
　　“……”
　　“小默默，我还有点事儿要先走了。我想，下次叶二会向你介绍我的。”说着，他就站起身。
　　“嗯？嗯，好。”
　　“账算我头上。”见她点头，他又说：“好，那我先走了。”
　　颜昭迷迷糊糊地应：“好的。再见。”
　　直到工科男走出餐馆，她才意识到她就这么把她的相亲对象给送走了。
　　相亲，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真是——叶俊英及工科男——都是一些奇怪的人。
　　叶俊英，她还记得，H大生物院的有名人士，现在好像在S大读研。
　　这个人嘛，给她的印象，一言以蔽之，神秘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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