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姻娶

　　Chapter 14
　　颜昭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突发奇想，她想仔仔细细地看看自己一回。
　　镜子照出她的模样。乍一看，她的眉间藏有一点妖冶。
　　颜昭从未把自己和那样锋芒毕露的光彩联系在一起，所以很快地，她就把这个偶然的视觉效果当做是幻觉，抛到脑后了。
　　她有着一张圆型脸，一双细长的眉，和弯弯的大眼，两片薄唇。她的长相并不属于为人称道的传统美人类型的，她却经常听到别人夸她长得漂亮。当然这其中，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私人感情及客套一下的因素。
　　不过，这不重要。
　　她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皮相，平时也就不怎么爱照镜子。如果可以选择，她倾向于拥有一张看起来成熟稳重的面孔。
　　此刻，她的脸色因为生病显得有些苍白。观其整体性，她长得特幼稚、柔弱——像瓷娃娃一样——特别的女孩子。
　　她的心里抵触这个认知。
　　一直以来，她都特别排斥一些关于女孩，甚至男孩的成见。而这里头的原因，她从未细究。
　　她只知道，每每听到一些话，心情都会很不好，诸如，女孩是阴柔的，男孩是阳刚的；女孩是感性的，男孩是理性的；女生是肤浅的，男孩是聪颖的;女孩最重要的事是要找个好人嫁了，而男孩则应该高瞻远瞩，事业为重。
　　也许，它可以成立。但她偏偏不喜欢。
　　此刻，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蹙眉。
　　她想起，短暂地活在她梦里那女孩。那女孩，和自己的风格不同。虽然她只是出现那么一会儿，但她给自己的感觉很强烈。她状似疯疯癫癫，实则娇纵狂妄。那行事像是济公的潇洒，那派头又像是武则天的不可一世。
　　当然，她不会像那女孩那样活着。
　　可是，为什么不呢？
　　这样想着，她心里陡然间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
　　一种冲破牢笼的欲望。
　　一种颠覆自己的欲望。
　　一种假使不被实现，宁愿埋葬自己的欲望。
　　这欲望来得很快，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颜昭看着，镜中那双大眼睛，一点点地，变得深邃难测。
　　慢慢地，她的嘴角微弯。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察觉到刚刚的失神，颜昭神色一变。她起身，走到床旁，捞过手机。一看，是刚才的那个号码。颜昭接起电话。
　　她听见电话那头说，“我是沈良辰。”颜昭踌躇了大概十秒，也许不到，身体自动反射，坐直。
　　“嗯。”
　　“晚上一起去看焰火？”
　　颜昭想到今晚，有烟花表演可以看。
　　“嗯，可以。”
　　“好，我晚上来接你。”
　　“好。”
　　“我有个电话进来了，先这样，晚上见。”
　　“晚上见。”
　　“拜拜。”
　　“拜拜。”
　　……
　　把事情应了下来，颜昭回味起刚刚听到的沈良辰的声音。
　　他的声音，清冷而纯真。
　　纯真？
　　至真，至善，至美，无邪。颜昭一向衡量人、事的标准。
　　她很少用纯真来形容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人的声音。
　　想到她用这个词形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她不禁自问，我是魔障了么。
　　疯了也好，颜昭转念一想，干笑了两下。
　　她蓦地想起沈良辰还不知道她家地址。于是，她又把自家地址给沈良辰发了过去。
　　短信发出去，颜昭抽空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她有点懵：她的头发，什么时候打理好的？
　　还有，她怎么还化了这么浓的眼妆？
　　颜昭缓缓地闭上了她的眼睛。
　　这些，加上过去发生的一些诡异的事，甚至昨晚做的那个梦，都在把她往一些症状上推。
　　或许，不闻不问的日子该结束了。
　　她应该要有所行动了。
　　因为，她的身体里，藏着其他灵魂。
　　＊＊＊＊＊＊
　　很快，就到了晚上。
　　任玉梅让颜昭把压箱底的花样灯笼都拿了出来。颜昭在每个屋里都放了灯。每个屋里至少放了两盏，里头都点了蜡烛。
　　和所有人家一样，颜家女主人也在准备着佳肴。元宵夜吃元宵，元宵是餐桌上必有的一道菜。除去这个，任玉梅还做了几道T城和H城的特色小菜。
　　颜昭把做好了的菜肴摆上桌。
　　这晚，颜家只有三个人在。颜让被颜母游说去了素日对他不薄的老师家里“拜元宵”。说是尊师重道，实际上是让颜让，去听听老师的金玉良言，省得走太多弯路。
　　颜让觉得他娘唠叨是唠叨了点，但话大多都是对的，除了说他和颜昭不适合不登对这点，几乎没有错。所以他屁颠屁颠就带着一些礼品出门了。
　　他是想拉颜昭一起去，他都算好了，在他还没动身离开的这种关头，他娘一定不会反对他的，至少会给他一点甜头吃，但颜昭坚定地，决绝地，用一会儿要见朋友的托词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给消灭了。
　　颜让出门之后，颜昭就一直围着颜母转。
　　任玉梅为颜昭炖了参鸡汤。汤出炉的时候，任玉梅帮她盛好，放在客厅的桌上让她喝，自己又进了厨房。
　　客厅里，颜昭捧着碗，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几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口。
　　她总说着，“妈，你咋能这么好呢。”
　　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在某个瞬间，她放下了手中的汤匙。
　　颜昭是那样执拗地感动着。
　　妈，你要真是我妈就好了。
　　你要真是我妈，你肯定对我更好。
　　你肯定不会让我生病的。
　　她这样悲伤地想着，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睛里不断有晶莹的泪珠流出。
　　任玉梅盛汤的时候也就那么一听，只当颜昭嘴巴甜。她进了厨房，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甚至她叫颜昭去喊丈夫起床，颜昭都没有搭理的时候，她也没察觉到颜昭的异样。直到，她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瞧见那么一幕，心里隐隐的疼。
　　任玉梅到客厅的时候，颜昭背对着她，一抽一抽的。她一看，就知道颜昭在哭。她从来知道，这个半路收养的女儿心里有委屈，有很多想法，但她从来没见她哭过。
　　她这个女儿年龄也就比她的儿子大一岁，性子却异常坚韧，也很懂事。她有的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子都不需要她照顾。但就是这样的孩子，她竟然哭了。
　　任玉梅不忍心上前去问她的孩子是怎么了，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她的耳畔，有类似雨水滴落在碧湖的声音轻响着，那是颜昭的泪水掉进汤里碰撞出的声音。
　　任玉梅红了眼，好一阵子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她走到颜昭身边坐下，什么也没有问，嘴里只是哄着让她多吃点。
　　颜昭低着头，点了几下。
　　颜真祁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颜昭红通通的眼睛，讶异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去看妻子，妻子也红着眼，他就悟了。
　　他倒没有任玉梅那样的大感触，只觉得自家女儿，怎生得那么可爱，那么招人疼。
　　他这样想着，目光温和。
　　他坐在对面，和妻子一样，什么也没问。偶尔说几句玩笑话，逗得一大一小破涕为笑，乐不可支。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是颜昭在颜家度过的第五个元宵夜。
　　这也是她以颜昭身份在颜家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夜；当然，那么糟心的事，先不提也罢。
　　在家闹了好一阵子，颜昭才在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十二点之前赶回家后出了门。
　　走到小区大门口处，她拨通了沈良辰的手机。
　　＊＊＊＊＊＊
　　与前两次穿着给人的感觉都不同，这次，沈良辰穿着黑色大衣，内穿白色衬衣，搭一深褐色长裤，简洁、大方，且干练，起的是高冷范。
　　而颜昭，穿着纯白色羽绒服，黑色长裤，衬得她肤白貌美，身姿窈窕。经典的黑白配，是她一如既往的装束。
　　沈良辰把车子停在指定的停靠点，两人就从车里下来。离目的地不是很长的路程，他们走了有十分钟。
　　龟速前进的结果是，他们差一点就错过了这次近距离观赏烟花的机会。多亏了有对情侣临时有事要退出，他们才得了这便宜，在开始十分钟前，进了观赏烟花的最佳场地。
　　烟花表演的场所，和颜昭想象中的一样，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两人没有牵手，神情淡漠。他们的脸上，连伪装的温和笑容也没有。他们只是安静地走在人群里，没有做任何交流。这对玉人在人群中，显得特别突兀，特别扎眼。
　　颜昭走在沈良辰的左侧，静默不语。
　　而沈良辰想着爱人交代的事，正为难，也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在很多人的注目礼中，装着各自的心事，悠然地走着。
　　就这样，他们走到了人烟相对稀少的地儿，停了下来。
　　八点半，满天的焰火绽放。在各色主题的烟花燃放下，天空霎时五彩缤纷，热闹非凡。
　　沈良辰和颜昭都被眼前的盛景吸去了心神，一时更是无话。
　　颜昭看着流光溢彩的天空，心跳得很快，时间却意外地慢了下来。往年不是没有见过这场面，但这次就是感觉不同。心情随着心事、盛景频频转换，起伏不定。
　　不知道，烟花已经绽放了多少回，颜昭先起了话头。
　　“你认识我。”
　　和他同处在这片天空下，她没有道理不发问。
　　从昨晚到现在，颜昭感觉自己的心境在发生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她无法保持冷静，骨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有份灼热呼之欲出。
　　“嗯。”
　　颜昭扭头看他。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沈良辰闻言迟疑，他说：“怎么这么问？
　　知道他可能会有这么一问，颜昭还是怔了一会儿。
　　“Bang——”天上炸开一朵紫花来。
　　沈良辰顺着声响，仰着头望着远方，留给颜昭他那绝美的侧脸。
　　颜昭痴痴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徐徐说道，“我想着或许，你有话要和我说。毕竟，刚刚你说我们是旧相识。”
　　旧相识，怎么说也差不了。她想。
　　沈良辰却在她蹦出这三个字时，眉头一皱，不悦地说：“旧相识？我们的关系没那么——远。”
　　颜昭掂量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猜测她大概有着一定的分量。她决定对他说出她的疑问。
　　她对上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那好，既然我们是比较亲近的关系，那你一定不会介意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我的所有事，都告诉我的吧。”
　　沈良辰是她通向过去唯一的一把钥匙，而且，应该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发生什么事了吗？”沈良辰问。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沈良辰言辞上的保留，让她不满。
　　沈良辰回避了颜昭的眼神，迟疑地说道，“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此时的各种不配合，看在颜昭眼里，多了其他意味。
　　她不屈不挠地说，“照事实说，照你知道的说，照你对我的感觉说，”
　　她停顿了一下，低低地说，“这不难吧，哥。”
　　“你——喊我什么？”
　　沈良辰震惊地看着颜昭，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被拽疼了，颜昭也不气恼，直直地瞪着他。但在看到他眼眶里闪着的光芒后，她惊了一下，心里有一块地方也被软化，半晌，才别扭地重复了一次：“哥。”
　　他眼里竟然有泪花涌现。
　　他难道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
　　为这突然的变故，颜昭在风中凌乱。
　　沈良辰粗鲁地用袖子拭去眼角唯一的一滴泪，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期待地看着她，说：“你想起我了？”
　　这问题问得很白目，但，着实挺贴心。
　　颜昭摇了摇头，随着她的摆动，沈良辰眼里那一点光彩也迅速地消失掉。
　　她温和地说，“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我也不知道。高考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我就飞去了美国。你出事的时候，我并不在你的——身边。”
　　“那，你知道什么？”
　　沈良辰艰难地开口，说：“我……你想知道什么？”
　　听到这里，颜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没什么想知道的了。”
　　沈良辰拉过她，扳过她的脸，与她对视。
　　“小默，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过去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一直帮助你，照顾你。你可以依赖我。”
　　颜昭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不信？”
　　大约三十秒过去了。
　　颜昭的眼神变得冰冷。
　　她冷冷地说，“我不信。”
　　“你……”
　　颜昭目光如刃，嗜血地望着他。
　　“五年过去了，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自私。”
　　“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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