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姻娶

　　转眼已是元宵节。有些人家还在睡梦中，就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热闹是热闹，就是苦了那些难得放了假在家修养的人。好在，正月十五这天，全民同庆，一点或是许多声响，都构不成扰民。
　　任玉梅并不是被炮声闹醒的，而是被她的宝贝儿子的电话给吵醒的。睡在一旁的颜真祁，依旧睡得很熟，丝毫不受颜让来电的干扰。
　　醒了的第一时间，她抬手看了下腕表，才七点过一刻。她有些头疼，伸出手摁了摁太阳穴，揉了揉僵着的脖子，坐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才有所动作。
　　这几天，任玉梅因为儿子的前途和情感问题烦恼了大半夜，都没睡好。
　　她穿好衣服，出来把门带上。失眠，加上种种原因，任玉梅心情直坠谷底，脸色很不好看。
　　颜让看他娘那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不是不清楚，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记得他娘昨晚明明说过，今天要去菜市场买点好东西，她要给颜昭做些补身体的汤汤水水，所以他特地地，很贴心地提醒了一下。
　　为避免他娘发火，他讨好地把她拉到厨房门口。任玉梅压抑着心火，憋着一口气，随他进了厨房。她看到桌上放着的东西，面色有些缓和。
　　桌上放着的是，颜让一早出门买的早点。
　　任玉梅向表现不寻常的儿子投去探究的目光，意思很明显，你小子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么？不然怎么会这么孝顺地连早饭都准备好了。
　　颜让在母亲的审视下，耳朵不争气地红了红。
　　他当然不敢说出真相：颜昭自那天晚归后，患了重感冒，昨天还发低烧，单位特批她在家休息几天，等好了，再把落了的工作补回来。所以，颜昭现还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而他娘每天早上做个早饭，少不了弄出很大的声响，这势必会吵醒她，所以他才定了闹钟，早早地起床，去附近的早餐店把早点买了回来。
　　他周到地说：“今儿不是要去买大菜吗？我这么干，主要是怕妈你去晚了，新鲜的、有质量的材料都给人挑走了。那我们晚上吃啥。”
　　阿昭吃啥。这后半句，他最想表达的半句，他没敢说。
　　不过，这个陈词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任玉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上更是不留一点情面，她说：“颜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昭是我女儿，有我这个当妈的，疼她爱她就行。而你，马上就要毕业了，该去学校就去学校，该去工作就去工作。你要敢为阿昭做出什么傻事，我不会再忍你了。”
　　“我有分寸。”颜让迅速回了一句，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第一次，见到颜让稳重的一面，任玉梅正色，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刻绝对是一个谈话的好氛围。
　　她必须说点什么，以劝退她这不顾一切、飞蛾扑火的儿子，熄灭他那一颗滚烫炙热的心，鼓励他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去挥洒他的汗水。她想到丈夫说的，制止颜让的话语，可能会产生逆反作用，让他更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他以为的爱河，所以她让自己冷静下来。
　　斟酌了一会儿，她才徐徐说到：“你和阿昭的事，且不说我和你爸的意思。就单站在你们的位子上想，你喜欢阿昭，喜欢得不得了，没错。可阿昭呢？她也像你喜欢她那样的喜欢你吗？不是吧。
　　你自己也知道，阿昭只是把你当做弟弟。阿昭看你的眼神，和你看她的眼神，根本不一样。这一切只是你的单相思而已。我明白，你现在肯定不死心，你要等，等她也喜欢你，但孩子，你们在一起生活也有五年了，她要对你有意思，早就有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她紧盯着颜让，想听听他怎么反驳，但他没有。
　　颜让呆呆地望着颜昭的房间，失魂落魄的。正如任玉梅说的，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五年的时间他都没打动颜昭的心，那么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辈子，他都得不到颜昭的心的话，他该情何以堪呢？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爱情从来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爱着颜昭，颜昭却不爱他，他不怪她，也怪不得她，谁让是他喜欢的她呢。这就是个冰冷的现实，任谁也无法改变。
　　任玉梅一旁看着，心疼儿子，难过得不行。但她顾不了更多，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做什么都一根筋，爱一个人更是会把这个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眼下，他至少还听得进去，所以她必须一鼓作气，趁热打铁。
　　“可能，阿昭已经习惯了你一直陪在她身边，习惯了有你这个弟弟的存在，她感受不到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你费尽心思的——喜欢。这次去T城工作，是个机会。给她空间，给她想通的机会，让她自己发现爱，而不是你一直傻傻地等着。追女孩子的方法要灵活点。妈妈也是女人，知道女孩子都吃哪套。凡是个女孩子都不喜欢只顾着风花雪月，却没有半点事业心的男孩子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让颜让自己琢磨琢磨。有的东西不能说多，只能见缝插针地说，力求一语中的。
　　她接受到颜让昏昏暗暗的目光，了解到他此刻的迟疑。
　　颜让委实在赔小心。他不可否认，他娘说的那一套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他不敢赌，不敢拿颜昭来赌。失去了她，他知道他这一辈子便失去了幸福。
　　面对一份十分理想的工作和一生一次的真爱，他慌乱，没有思绪，只能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感到疼痛，清醒地去思考。
　　可是，他越要清醒越迷茫，越要做出取舍就越心乱。他苦恼，为什么世间就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
　　他想，他娘也许只消再说一句，他就会缴械投降了。
　　像是为了成全他，任玉梅见机补充，“颜让，退一步，才有前进的可能。”
　　退一步，才有前进的可能……
　　颜让嘴里念了念，这会儿，他想起很多人说过的名言佳句，以退为进；退一步，进两步；他恍然大悟。
　　他看着关紧房门的颜昭的房间，下了决定。这个决定，和谁都有关系，也都没有关系。
　　他看向任玉梅，坚定地说，“好，我去。”
　　这个同意，任玉梅不知道等了多久。因这刹那间的峰回路转，她惊喜不已。她的心里乐开了花，想：果然平日做小生意时不忘磨嘴皮子，这时再稍加利用丈夫的洞察力，她也能说服自己的儿子去放眼未来，而不再拘泥于儿女情长。
　　她猜到，颜让肯定还有话没说。不过，她并不十分关心。因为无论是什么，现在她必须得答应下来，她要告诉他，他的愿望她都会帮他“实现”。惟有这样，他才可能有顺着她希望他走的路上走着。
　　果然，她听他说，“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妈妈你答应我，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她。一旦我在圈里站稳脚跟，妈妈你要把颜昭带到我这儿来。”
　　这可爱的孩子，喊她妈妈的时候，竟带上了许久未听见的撒娇与哀求口气。
　　任玉梅笑了笑，说：“我答应你就是了。”
　　得到任玉梅的保证，颜让像个得到糖果就已经满足的孩子似的，活泼了起来。他挎着任玉梅的手，拉着她出门去买食材了。
　　一直悬在他心里的一桩大事，终于可以放下了。颜让不担心，颜昭会在他闯荡的时候和人跑了。
　　因为只要妈妈不同意，颜昭一定不会违逆她的意思。而他会尽快在自己的领域里发挥好自己的才能，做出一番成就后，衣锦还乡，接他心爱的姑娘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很远。
　　这样想着，颜让心情大好。他眉开眼笑，开朗的时候，整一个翩翩少郎。好不机灵，好不可爱。
　　任玉梅好久没有看见颜让这样孩子式的开心，心变得柔软。先前生的气，发的怒，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为人父母的，赢不过孩子。
　　好久没有和儿子一起去菜市场，任玉梅心情一振。四处看看，她买了不少东西，让颜让提着。
　　＊＊＊＊＊＊
　　颜昭看着周围的一切，手脚冰凉。风很大，吹得她头发凌乱，衣角飘飞。在一片漆黑的天空下，她站在几栋房子相隔不到五十厘米的过道上，心里很是郁闷。
　　她穿过这个过于狭窄的小道，走到还算空旷的水泥地上，举目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上方无休无止翻滚的厚重的大块乌云，心里涌起了一抹不可忽视的苍凉感。
　　这时，她听见她后方细细碎碎的声响，面上一凛。她没有动，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她——幼小的身影后，她才幽幽地转过头来，然后，她笑了。她听到她的笑声在风中远播，心里一点点漫过冬天的冷水，冰冰凉凉。
　　那是一个五官看不分明的男人，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左右。他把身板很小的她抱起，往一个两层楼的小屋走去。颜昭听不见那人在说什么，只是凭感觉，认定他的嘴角微弯。
　　而他怀里的这个小女孩，好像是她没错，但又好像不是。但她确实是通过女孩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当女孩被那男人抱在身上的时候，她突然欢快地唱起了歌。
　　颜昭想，那男人肯定说了什么逗女孩开心了，所以女孩才没头没脑地哼起歌来。她听见女孩哼着一句，“长亭外，古道边……”
　　歌声就在天地间回荡。
　　下个瞬间，天地变换，她来到了一所有点破败的中学前。女孩站在大门口，好像在等着什么。有几个穿得流里流气的男生走过她身旁，嘴里吹着口哨，女孩叫住了走在最后的，一个穿着皮衣的男孩。那男孩回头冲她冷冷地笑了一下，骂了她一句“神经病”，拽拽地继续往前走。
　　然后，她见女孩捡起地上的石头，冲那男孩的脑袋砸去。那男孩的头被砸中，他用手捂着脑袋，女孩看见他的手马上红了一片，然后捧腹大笑起来。
　　那几个男生被这一下，吓到了，嘴里骂骂咧咧，继而快步走开。而那个中彩的男孩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不声不响地，也转身离去了。而那个女孩，对着空气不正经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这个片段又没有持续很久，她，或者说是那个女孩又来到了一个地方。这地方，颜昭觉得很熟悉。因为这里正是她前不久去过的地方——沈良辰的家。
　　女孩和前两次见到的不一样，这次她不再是笑着的，而是一脸忧伤地站在沈家门口。与前面置身事外的感觉不同，颜昭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随着女孩的哀伤，在震颤。
　　她朝女孩注视的方向看去，二楼的一个开窗的房间，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她不知道女孩到底在看什么，只知道女孩很悲伤很悲伤。那是一种被全世界的人遗弃的悲伤。颜昭对这悲伤感同身受，一时也迷失其中。
　　却在下一瞬间，震惊了。
　　有一束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看到一辆车 向她疾驶过来。女孩分明想要闪避，但在看到开车的人后，她放弃了挣扎。
　　车子撞飞了女孩，也就是撞飞了她。
　　她在空中飞了一段后，停止了。她离开了女孩的身子。看到平地上，躺着女孩的身体，她的血不停地流了出来。女孩的血慢慢地溢满她的双眼。
　　看着眼前血红的一幕，她艰难地呼吸着。
　　一阵熟悉的铃声，唤醒了睡梦中的她。
　　颜昭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没有接起手机，而是看着它响了一阵，安静了下来后，她才拿过手机查看。
　　手机显示来电是T市的号码。
　　不是陈颖的。大概是骚扰电话。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十点二十三了。这个觉睡得太久。
　　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头，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