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斯帕达行谊

　　科尔多瓦篇

　　十二

　　富翁与乞丐坐在富丽堂皇的会客厅里谈话。
　　乞丐心怀敬仰地讲道：“高贵、智慧、俊美、吉祥、克敌制胜、声名广被、大有福分、如王如侯的主人啊，您从广场上将并不认识的我带入您光辉无限的宫殿中，又赐予我沐浴、衣物并美食，像亲人一般待我，现在终于要与我谈话。主人啊，您的慷概应被编成诗歌传颂。我收下这一切，心怀无穷感激。我是受宠若惊的。请告诉我，主人，关于您的故事，关于您将我带来此地的缘由，我想听一听，请您为我讲一讲吧。”
　　富翁和蔼地说道：“贵客，在我面前，您用不着如此谦卑。您提出的八项赞美，我样样受之有愧，请不要让羞耻折磨我。但对于您想听故事的要求，我无有不满足的道理。我将为您详细讲述。”
　　接着，富翁讲道：“天堂之下的这块大地有四个极点，面朝汪洋的半岛就是陆地的尽头。‘这座半岛干旱、贫瘠，尤其是中央高地，除了枯黄的杂草，几乎不生长任何东西。’不了解情况的人会这样对它进行描述。但是高山和河流在此并非绝迹，树林和湖泊也多有可见，景致尚且会稀疏些，但人们并不称之为‘杂草’。这您是知道的，因为您是从那高地而来。在高地以南，相对湿润些的地方，有一条名叫瓜达尔基维尔的大河，在河的北岸和莫雷娜山脉的南坡之间，镶嵌着一颗光辉璀璨的明珠，那是著名的科尔多瓦城，从前是科尔多瓦哈里发国的首都。在千禧年以前，她的鼎盛与辉煌，不是世上任何一座城市能够比拟。纵是如此，因为权力混战，世道凋零，她无可奈何屈居二线，荣耀被剥夺，但历史会永存。
　　“请听我讲。在这座优秀的城市中，人们依旧安闲地生活。七百所公共浴场之间，又有数不清的喷泉广场。这样，在其中一座受到太阳祝福的广场上，有个乞丐坐在市政厅的阴影里躲避炎热，一群孩子把他围住，求他讲个故事。另外，本城又住着一名外地来的富翁，蓄着大胡子，为人真诚慷慨，很受尊敬，他从广场上路过，就听见了乞丐和孩子们的谈话。
　　“只听乞丐讲述道：‘如今在托莱多，升起一颗炙手可热的新星，这位闻名遐迩的年轻圣人，有着高尚的品德、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法力，善于驱除邪恶，保护真理，如同行走的正义之剑，人们就敬爱地称他为“厄斯帕达”，想必您们是知道的。关于这位同时代的基督教士，有很多可传唱的歌谣，尽管您们生活在□□的王国，对此却早都耳熟能详，所以我不再赘述。这位驱魔士中的佼佼者，人称‘厄斯帕达’的虔诚信徒，尽管于人民做过许多益事，却在无意之中给诸多修士兄弟带去麻烦。我要讲的就是这类麻烦中的一桩。
　　“‘相传又有个修道士，与厄斯帕达同出一乡，因为院长委任而到了外地。人们听讲他是托莱多人士，就对他有格外高的要求，动辄抬出那位优秀的同龄人来责备他，仿佛那座优秀的城市从来只有顶好的信徒，不出产行走邪门歪道的恶棍和流氓。可是，每个人的心里又对她“魔法之城”的名号一清二楚。总之，为着那种盲目的偏见，这位修道士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
　　“接着，乞丐向孩子们讲述了那名修道士如何蒙冤入狱，后来离奇逃脱的故事。他的言语真实，情志动人，具备种种细节，经得起拷问。他说着话的时候，一只手始终放在怀里，好似抚摸什么东西。有个顽皮的孩子，用灵活的小手一下勾走了他的宝贝。大家于是发生哄抢，原来是一条珍贵罕见的丝帕。
　　“有人骂乞丐是小偷，乞丐气得涨红了脸，辩解这是朋友赠与的临别礼物。人们就说他的朋友肯定也是小偷，乞丐就火冒三丈，几乎与他们动起手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富翁走入人群中间，安抚了大家的情绪，然后和颜悦色地对乞丐道：‘先生，您说这是您的东西，您能提供什么证明吗？’
　　“乞丐急忙道：‘它的神奇之处，在于除非接到原主人的命令，否则气味不会改变。’
　　“听他那样说，就有心地很坏的流氓，把丝帕丢到一堆秽物上，捡起来塞到一个小孩的鼻子底下，问道：‘臭吗？’
　　“小孩子连连躲闪，捏住鼻子说不臭。周围的人全在哄笑，乞丐气得眼圈都红了。
　　“富翁瞧见这光景，立即出言制止流氓的作弄，然后掏出自己的帕子，将那被弄的脏污的宝贝包起来，对众人道：‘我们本来不明就里，不好轻易评判一个人有没有过错。如果有人声称自己是失主，正追寻此物下落，您们就把他领到我家里来，我将仔细考察真实情况，进行公平的裁决。’
　　“然后，他转向乞丐说道：‘先生，我听您讲述那位修道士的遭遇，感到十分同情，为天下间竟有人遭受此种苦难而悲哀。可惜木已成舟，我无从制止，若您能光临寒舍，让我治疗您的饥寒，我就会感到自己在治疗那位蒙冤者的饥寒，心里的忧愁才会有所减轻。’ “乞丐连忙站起来说道：‘老爷，当您把脸转向我，我即感到其中有命运的安排。对于命运无法违忤的力量，我不敢不从。’
　　“富翁问道：‘您在我脸上看见什么呢？’
　　“乞丐道：‘老爷，当我看见了您，从那一刻起，眼睛丢失的色彩又回到我眼里，皮肤丢失的触觉又回到我手上，我能感受到阳光和轻风，好似诅咒遭到解除，好似囚犯重获自由。我不禁要问，您是何许人士，有着怎样的法力？’
　　“富翁笑道：‘先生，您要知道，命运的摆布突如其来，并非我存心对您施加影响。如果我们相见，是天意的安排，那么我们应该从命，您快跟我走吧。’
　　“富翁把乞丐带到家里，请他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与此同时，他把那块丝帕交给仆人，要求将它清洗干净，然后交还客人。之后，他请乞丐吃了些东西，继而请他陪自己谈话。客人对主人表达诚挚的感谢，并一再要求主人介绍自己，以及会为那位修道士的遭遇而深深触动的原因。
　　“主人答道：‘尊敬的先生，我不问您那宝贝的事，您也别我的事。请您在这里安心住下，当作自己的家。您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在这里您将享受无微不至的照顾，生活上不会感到任何不便。您认为怎么样最称心如意，就怎么样行动。’接着，主人就给客人讲了一个故事，很好地安抚了客人的情绪。
　　“第二日，在主人的安排下，客人享受了一次香薰沐浴，彻底洗净因行乞而积累的污垢，感觉全身充盈活力，有如脱胎换骨。他回到富翁家里，主人又给了他一套行猎的服饰，还有一匹宝马，带着他与众多宾友、仆从，一起在山里尽情狩猎。晚上，富翁又大排筵席，众人肆意狂欢，好不快活。那乞丐淹没在欢声笑语中，觉得就是死后登上天堂也不过如此了。筵席散去，主人就携着客人一同登榻，那一晚有着数不尽的恩爱和欢乐。”
　　富翁讲完，笑眯眯地瞧着他的客人。
　　乞丐听了跳起来道：“哎呀，哎呀！这真是再好也没有啦！老爷，咱们就这么办吧！只是那一同登榻的事，不要再提了吧。”
　　富翁没有答话，只吩咐下人去准备。
　　到了第二日，富翁交给乞丐一袋钱，又推荐了城中最高级的一家公共浴场，是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才能去得。他瞧了瞧乞丐的容貌，见他满脸枯黄的胡子，头发是顶上的短，四周的长，活像个鸟窝，形象十分不佳，就叫来一名剃头匠，给他好好修整修整。
　　乞丐的胡子没有了，头发也为了整齐而削得很短，虽然看起来清朗，却是下人才有的造相。
　　富翁宽慰道：“我的先生，虽然人们总爱以外貌评判身份，但是只要您遇上麻烦，立即报出我的名号，安宁就会重新找到您。再会。”
　　于是，乞丐戴着他的新形象，高高兴兴地到了浴场。他湿了身，让浴场的奴隶把他的皮肤搓洗过，然后舒舒服服地泡在芳香的温热泉水里，从脚到头都十分满足，不禁低声舒叹。
　　有个男人和他同泡一个池子，他听见乞丐的声音，隔着雾气打量他一番，觉得他身份卑贱，就招来一名奴隶，用拉丁方言大声说道：“您们的看门怎么搞的？什么时候连下等人都能混进来与我同浴一池？”
　　乞丐知道是自己被针对了，就说道：“先生，请您慎言，请您不要因为侮辱了我的主人而自贬身份。您要知道，正因为我被他尊称一声‘贵客’，才有幸来到这里，享受特属于上流阶层的服务。请您尊重我的主人，也尊重尊重您自己。”
　　男人就问乞丐，他的主人是谁。乞丐报出富翁的名号后，男人立即收敛神色，态度变得谦和。两人开始闲谈起来，男人就给乞丐讲了一个故事。

　　①《科尔多瓦篇》又名《故事会篇》。原注
　　②公元929年，科尔多瓦城成为倭马亚王朝科尔多瓦哈里发国的首都，在第一个千禧年左右发展到了顶峰，拥有45万人口，是当时全欧洲人口最多的大城市。在阿拉伯人的统治下，科尔多瓦城内建有先进的公共照明和下水道，设有一所著名大学和藏书40万册的图书馆，还有27所免费学校为穷人的孩子提供教育，无论男孩、女孩，识字率都非常高，半岛北部的基督王国也常把年轻贵族派到科尔多瓦接受教育。城内满布花园景观、人造瀑布和人造湖泊，还有奇巧的水渠为城中的喷泉和公共浴室引水。传说科尔多瓦大清真寺中保存着先知穆罕默德的手臂，因此成了□□教徒心目中仅次于麦加的朝圣地。公元1002年，寡头Almanzor去世，科尔多瓦因权力真空而陷入混战，塞尔维亚将其替代，成为阿尔—安达路斯大区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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