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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二）
掀帘而入的军医是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身材算不上高大，即便穿着厚厚的契丹裘，与萧聿并肩而立的时候还显得有些单薄。白净的下巴的上蓄着一扎髯须，确实有几分医者风范。
军医走到我榻前，行了一礼才在矮凳上坐下。他仔细瞧了瞧我的脸色，又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才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有些旧了的脉枕垫在我腕下，号起脉来。
我心里忍不住一愣，望闻问切分明是汉医的诊治方法，再看这军医的相貌身材。举手投足，分明是似是汉人。堂堂契丹辽国的军营重地怎会留得一个汉人做军医？
好半晌军医将我的手放回棉被中，捋着髯须浅叹着起身。
“蓝军医，如何？”萧聿急着问。
蓝？果然是汉姓。
军医再叹一声，“公主年幼，本来外伤未愈，血气已伤，此番再加上酒毒，更是伤上加伤。如今高热不退，乃是危象。”
军医的话让萧聿原本就锁住的双眉蹙得更深，“依蓝军医所见，该如何是好？”
“眼下公主殿下的情况亟需静养，但军营之地，药食简陋，床帐单薄，寒湿之气颇重，恐怕会加重病情。”军医道。
“蓝军医的意思是要尽速送公主回宫？”萧聿忙问。
“应当如此。”军医点头，却面有难色。“只是公主身子极弱，加上高热不退，怕是受不住车马颠簸。”
“可有别的方法？”萧聿忍住失望再问。
军医望了他一眼，缓缓道，“办法是有，但怕是要辛苦将军了。”
萧聿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军医快请说。”
“放眼军营之中，论武功无人能及的上将军，若是能由将军亲自护送公主，必可以将颠簸减到最低。”军医道，“只是，将军全程需用手托抱公主，以内劲保持平稳，对将军来说损耗不算小。”不似萧聿的坚决，军医面色十分犹豫，“更何况大战在即，将军有军令在身，身为主帅，擅离军营乃是罪加一等。不如令请可信任之人负责护送。事关重大，切望将军三思。”
“正如军医所言，大战之前擅离军营乃是违反军令的重罪，然而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倘若护送不慎，有丝毫闪失，亦是死罪。我身为主帅怎可将此等罪责推给下属，反而将自己置身于事外？”萧聿眉眼间不见半分犹豫，断然道，“事急从权。我即刻准备，护送公主回宫。”
“将军，三思而后行。”军医再劝。
萧聿面色坚决，“我心意已决，蓝军医不必再劝。若有任何责罚，我甘愿领受便是。”说完大步走到营帐门口，掀起帐帘，对守门的传令兵道，“即刻准备车马，备上厚棉褥三床，水囊两只，装上暖水，本帅要出营。”
“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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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之后，将军大帐之外停着一辆马车。两匹棕色的战马套好辔头，小步原地踏着步子，随时准备出发，鼻腔里呼出的气融入微寒的夜色，化作团团白雾。穿着单薄短裘的马夫坐在车辕上，顾不上阵阵袭来的寒意，焦急地向着帐里探望。不远处营火跃动，驱走些微寒意，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那黝黑的姣好脸庞照出几分。正是早些时候把我“虏”来军营探险的萧英雄。
看他一脸焦急想必是担心我的状况。我正想从棉褥里探出头来与他说句话，萧聿已经抱着我一个轻跃，平稳地进了马车。
“出发。”简单到不行的命令，骏马嘶叫一声，四蹄飞跃。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褥，我依然可以感受的到萧聿周身散发出的内劲。车外马蹄声车轮声不断，我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一切尽如那军医所言，分毫不差。
想起方才萧英雄焦急的面容，我努力从棉褥中探出头来，“萧将军。”
话还未说完，只见萧聿一手稳住我，另一手连忙取来水囊递到我嘴边。想来是误会我是口渴了向他讨水喝。
我轻轻摇了一下头，又闭了闭眼才止住晕眩，“萧英雄他——”
未出口的话再次被打断，“擅自带公主出宫，令凤体折损，擅闯军营重地，条条都是死罪。”
“他也是无心之失。”我顾不得喉间疼痛，连忙解释。虽然相识不久，但是萧聿给我的印象一直是谦和宽厚的，不若此刻冷峻严肃，虽然称极了他驰骋沙场的将军形象，但是那一句“条条都是死罪”却听得我冷汗涔涔，仿佛明晃晃的大刀是要砍在我的脖子上一样。
“自己犯下的过失就要敢于承担，公主不必为他求情。”他似乎心意已决，回答得果断，生疏的语气仿佛在告诉我，这件事连丝毫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虽然听来冷酷无情，但是对军人来说第一是命令，第二是纪律，这两点重逾生命。普通军人尚且如是，遑论萧聿这样的一军统帅，更加要以身作则。萧英雄莫说是他的同姓子侄，就算是亲生儿子，怕也是不会包庇轻饶的。
算了。还是等我回到皇宫再想办法便是。擅自出宫，擅闯军营，不管怎么错，我这个公主都参与其中，要罚也是一并罚，总不至于也要了我的命吧，至于闹酒致我病倒，若是我都不追究，便没了罪名吧？我如是想着……
想着……
想着……
却发现原来自己想得太过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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