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

　　一
　　昨夜西门落英睡得不早，可他起得却不晚。
　　“头儿，起这么早？”若是别人肯定不会这样问，但李大海知道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
　　“啊，算是吧。”西门落英也就这么承认了，随后转而问道：“班虎呢？”
　　“还在睡着。”
　　“叫他起来，陪我再上一次岛。”
　　过了片刻，那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八荒所有镖师基本都醒了。但回来的还是只有李大海一人。
　　西门落英叹息一声，道：“一会让他去码头找我，顺便带上那杆枪。”
　　再叹一声，此时他已经绕到了另一条街道，“云月阁中阁，水天楼外楼。”
　　此处便是水滨楼，他行至楼前，问道：“敢问，昨日日入时分，有位只带一把刀的客人，他还在这里吗？”余默的形象在这水滨楼中不可谓不突兀，想来这些机敏的侍者不可能没有映象。
　　不想那位侍者竟摇摇头，道：“这位客官，您所说的人昨晚确是住在小店，但今早就不见了。”水滨楼的侍者向来有一说一，多余的事绝不妄加揣度。
　　西门落英面色不改，再问道：“有人看见他走了吗？”
　　“没有。”侍者简单地答道。
　　西门落英笑了笑，道：“多谢，方才打扰了。”说罢他继续向船港走去，眉间更添一件心事。
　　班虎倒是扛着枪已然守在那里了，遥遥望见他就开始不住地挥手。
　　他一时苦笑，这个家伙，到底该怎么说他？
　　西门落英很快就不再想这个问题了，因为班虎问了句，“老大，方才出来太急，现在能不能去找点东西吃？”
　　……
　　于是船上的班虎手边多了两笼包子。
　　“两位为何要上那岛去？”支船的老人家随口聊着，“那地方除了些打鱼的好手，一般就没人去了。”
　　“没事谁愿意去啊？这包子老实说我还想在店里吃呢。”班虎咽下一口包子，顺带把话题岔走了。
　　西门落英接道：“论及口腹之事，此间岳州城内也就听说了一家水滨楼，老人家您知道些什么吗？”本来于此一楼，确有些可疑之处，也还不至于令他如此在意。余默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了，虽然这也确是他的作风，但他们之间应该还有一席话未说，余默怎会不辞而别？绝不可能！
　　“啊哈？那家酒楼啊？”老人家一笑，仰头回想片刻，叹道：“好像建了有些年头了，不过变成这样应该是近些年的事了。”
　　“近些年？”西门落英追问。
　　似是又确认过一遍，船家点头道：“嗯，毕竟也要官府批文。”
　　确实如此，以长堤为基，探身而出，可不是一般商行的手笔。
　　“好像还是陆大人的政令。”老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外乡人可能不知道，陆大人就是我们岳州的通判。也是几年前上任的，可陆大人身体虚弱，常年告病，所以一般都是吴大人代行其权。”
　　在西门落英听来，这话中倒有几分异样，“老人家，您说这吴大人，是不是有些太惫懒了，我们这些商客在岳州落脚一时，需要办些文书都不若其他州府快捷。”
　　听他一言，老人家也是一声叹息，“倒也不能这样说，以前嘛，这地界还算舒服。只是现如今吴大人年岁见长，一些事管得也就乏了。这打渔、船运的一些人也就逐渐聚集成了帮会，吴大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这种老头以后可就没饭吃喽。”
　　“没事儿，这老头也干不了几年了，到时候朝廷肯定会派个好官来的。”班虎在一旁安慰道，如果他说这话之前先把包子咽下去，说服力应该会强很多。
　　“是啊，老人家，安心吧。”西门落英亦宽言道。
　　“好啦好啦，”船家笑道：“我这一把年纪，早就看开了，还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安慰？你们也快到了，准备下船吧。”
　　水面上的那片绿色确已近在眼前，水波自小舟两侧散开，岛上那处不大却秀丽的灰砖码头亦已引入眼帘。
　　遥见船埠上一位白衣公子静立等候，班虎不由啐道：“又是司马画白那厮。”这下西门落英眼中不由得也闪过一丝讶异。

　　二
　　清晨，戮青阁的小港内一如既往的平静，船埠旁漂着那几只渔舟大小的木船。
　　“司马小子啊？今天又要出岛么？”船港的老伯如是问。
　　或许是往来传信的关系，司马画白几乎同岛上所有人都很熟，所以帮岳凌给丫鬟们找点事做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他如往常一样笑笑道：“没办法，受人役使，命不好又能怎样。”他倒是说得十分苦楚，而后他忽一皱眉，又补充道：“李叔啊，今天就好好呆在家里，别出门，叫大家也这样，阁里也不要去。”
　　李叔挠挠头，道：“既然小子你这么说，那我就跟别人说说去呗。”
　　司马画白跳至舟上，旋即叹了口气，自己在这住得久了，撑船的本事也够去做个艄公了。他看了眼天色，仍旧十分阴沉，还是准备一下的好。想着，他将斗笠蓑衣披带整齐，两手来回一推，小舟便离港而去。
　　方出岛来未有有数丈，他便在斗笠沿下见到有一叶小舟，由远处依依行来。他习惯性地凝神一望，“西门落英怎么又带着那个胖镖师来了？”就算是他也不由得腹中一阵诽意。
　　叹了口气，他赶忙调转船头，用更快的速度又回来了。摘下斗笠，脱下蓑衣，在站上船埠，时间刚好差不多，及此，他不由一笑。
　　西门落英心里就不太好受了，此子现身之时如此之巧，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在意啊。
　　及至船埠，班虎跳下便问：“怎么你又在这里呀？你是不是没事闲的？”他不过是西门落英的跟班，粗鲁一些倒也无妨。
　　“无礼，退下。”西门落英果然及时喝止了他，而后略施一礼道：“不过此事在下也有些好奇，不知阁下能否解此疑惑？”如此一进一退，他们也仅仅是用惯了而已。
　　司马画白只是无奈地笑笑道：“只是凑巧罢了，能巧遇到西门总镖头也是一件幸事。”随后又行礼道：“不知西门镖头今日，又有何贵干呢？”
　　见对方不愿回答，他也顺着话头说道：“不才有些疑惑，望能听闻贵阁大掌柜之高见。阁下能否为我引荐？”
　　司马画白闻言苦笑，犹豫片刻后终道：“可以，但你们得等。”
　　“等到什么时候？”
　　“大掌柜愿意见你们的时候。”
　　西门落英略微一顿，转而一笑道：“好，我等。”
　　司马画白只得侧身一让道：“两位，请。”

　　三
　　他们很快进到一间小楼，而且如班虎所愿，他们面前的桌上各有一杯清茶，几份糕点，比起一般小店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班虎此前从未喝过茶，方才少呡一口，脸色便立即转化，“老大，我这样的人能喝茶么？”
　　“不能。”以西门落英对他的了解，回答是不需要犹豫的。
　　“所以拿这种东西招待我是什么意思？”班虎怒问。
　　西门落英苦笑道：“毕竟是我们不请自来，不过，据说饮茶可以修身养性，一会我们就得平心静气地谈一谈了。”
　　班虎讶异道：“这有什么可谈的？”
　　西门落英吃下一口小酥，饮茶道：“有些事情，只要你问了，别人总不好不回答的。”
　　班虎撇嘴道：“是这样就好了。”
　　西门落英也点点头，赞同道：“我也这么希望。”
　　班虎又惊道：“老大，你刚刚不是说别人不好不回答吗？”
　　西门落英笑带苦意，放下茶杯，皱眉道：“可惜戮青阁的大掌柜不是别人，别人不好回答的事她也能回答，所以我担心别人不好不回答的事她也不回答。”
　　“要连老大你都这样了，我们现在打道回府也来得及。”
　　“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击退堂鼓的本事有这般强？”
　　班虎嘿嘿一笑道：“只要老大你不退，我们一伙又有谁会先退？”
　　西门落英闻言反道：“该退的时候我还会不让你们退？是货重要，是命重要？”
　　嘴拌过一轮，可是大掌柜那边好像还是没什么风。
　　“上次是不是无论什么地方，要看什么东西他们都随你看了？”西门落英忽而转口问。
　　班虎思索片刻，点头道：“确是如此。”
　　西门落英闻言亦点点头，好似有什么推定得以论证了，他手在桌上一指道：“喝茶。”
　　“啊？”班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在二楼睡着了还能听清楼下的言语，所以他听到的确是“喝茶”二字。
　　西门落英一笑道：“我是让你把茶喝完，下次再能喝到这种茶的机会，应该是没有了。很快我们就得去会那个人了，别留遗憾。”
　　果然他话音刚落，班虎就又听到了那个又轻又快的脚步，司马画白回来了，这样应该就是说成了。可是镖头又怎么会知道？难道他的听力竟如此之强？
　　西门落英知他所想，遥手一指道：“从那间窗子看到的，一会我们也是走那条路。”顺他所指，可见两道白墙间一条青石小路。
　　话音刚落，司马画白也从木制楼梯上来，他的脚步就像只狸猫，又轻又巧。他歉然一笑道：“两位久等了，我们现在可以过去了。”
　　西门落英起身行礼道：“劳烦引路。”
　　班虎看了他们一眼，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四
　　他们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莫约转了两转，转到了一间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的小院前。院门是开着的，妖冶的红梅开得正盛。
　　缓缓穿过其间，沿梯而上，司马画白再槅门前停下，他们也停下。
　　司马画白伸手在门上轻叩两下，随后将门轻推开。
　　西门落英提枪步入。
　　空荡的房间正中静置一张色泽深沉的长案，案上摆着一双纤长的手，相互交叠。
　　女子一袭鲜红长袍，抬眼，垂眉。她只手向长案对侧略微一点，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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