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

作者:泽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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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话


      一
      水滨楼既然被称为最好的酒家,那么它一定有其远甚于一般酒楼的地方。
      水滨楼的一切都远较岳州其他酒楼精致,甚至比于京城几家名楼也不遑多让。水滨楼的位置也远胜于一般酒楼,其他湖畔酒家,也不过比邻于水,水滨楼却更向这水天之间探出一步,倚长堤为基,整栋楼阁竟有一半是悬于水上,二三层中的雅室也多在此面。而在楼面之下,木制长梯成数阶延伸而下,便是一处可供渔船停靠的船埠。
      余默从码头出来,转过一个弯,不同于小城中的其他地方,这条街市即便不是十分喧闹,可依然让身处其间的人们体会到某种繁忙的氛围。
      水滨楼在临近街市末尾,已然较为安静的地方。余默方一进门,就感受到空气中包含的温暖而干燥,一层大厅内便是高朋满座,但人在其间却没有任何闷的感觉。增温、去湿、通风,其间究竟需要多少花费?也难怪那些金贵的主子说什么也要住进这里。
      脑中想着这些奇奇怪股的东西,一名侍者已将余默直接引上三层。停在一间正对的雅室前,侍者躬身示意,随后便退下了。不同于一般酒楼小厮常有的热情,这里的侍者没有必要的时候都不会多话,整栋酒楼也就偏于宁静。
      雕画这几扇门的木料显然也不属于普通之物,不过余默却再次开始想另一件事。
      那个人会是谁,如果在船埠的人说的是真的,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余默拉开木门,“呿。”余默淬了口气,怎么还是扇门?这下心里反倒是放空了,他苦笑着再拉开槅门,一眼望去,“果然是你。”
      水蓝色衣裙的少女显然不很满意:“什么是我,你难道会确定是我?”
      “我当然不知道,我只是这么期待着,结果真的是了。”余默笑了,笑得很开心,一种发自内心的简单微笑。
      岳凌闻言只是一笑,道:“没想到这样你还就这么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两天已经被杀了两次?”
      余默笑道:“为了有些事冒点风险总是值得的,而且命的话其实每个人都有一条,这么一想你就不会觉得它特别珍贵了。”
      “是吗?”由于好奇,岳凌还是想了想,然后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想这个问题了,转口问道:“你似乎真得认识我家小姐?”
      “这有什么奇怪的,”余默还以为对方是要说什么,“认识你家小姐的人说不定不比这大湖中的鱼数量少,你家小姐认识的人恐怕也要多过你们一岛的人数。”
      岳凌回看了一眼身后浩渺的湖面,她可不想再扯那些七七八八的,继而直接道:“可我们家小姐却并不认识你。”
      余默口舌忽得有些僵硬,许久,他才叹了口气道:“那或许是因为,我本不该活着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没有在桌边落座,他提着刀静静靠在一边的墙上。
      岳凌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似乎在那一瞬被穿透,被一种没有颜色的纯粹的哀伤。再看时才发现,那张脸竟是如此的苍白消瘦。
      她不由回想起那个时候,小姐也是这样,脸白得同一张纸一样,好像随手一撕就会破碎。
      余默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又笑了出来,那么开心的笑容,“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我都会回答的。”
      岳凌不自觉低下头来,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个笑容其实有些刺眼,她不想多看,“你,有什么证据吗?”就算她对此毫不怀疑,也会有此一问,因为所有错误往往都源于你认为不存在的错误。
      不过片刻,余默便道:“还是有的。”
      “是什么?”岳凌的双眼很快又被吸引着转了回来,只是刻意不再对上余默的目光。
      余默缓缓拉开手中的长刀,这些年除了自己应该就没人好好看过这柄刀了,“漂亮吗?”他问道。
      岳凌点头,她没有反对的理由,刀身上遍布着波浪般的水纹,它们仿佛流动着,不敢想象这竟是用来夺取生命的器具。
      “认识吗?”余默问。
      岳凌摇头,她是真的不认识,她的所学毕竟还是有限。
      “是乌兹,我原本也不知道,都是她教我的。”余默带着笑意道。
      ……
      “新来的,我看你的刀很快啊?还是不说话吗?”
      “新来的,你今天也不打算说话吗?”
      “这么快的手就用这么一把破刀,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喂,把你的刀拿给我看看。就看一下而已。你交不交?不说话就算了,还敢抗命?”
      “我给你订了把好刀,和你现在用的那把破刀的刃型一样,不管怎么说,你的习惯嘛。”
      “余默,刀打好了,快过来看看。”
      ……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双晶亮的黑瞳,以及那里闪着的耀眼的光。
      “你家小姐要问的就是这些了?”余默收刀。
      岳凌道:“我看小姐的其他吩咐也没有必要再问了,但我自己还有一个问题。”
      余默理在墙边不语。
      岳凌继而道:“你也认识西门落英?”
      余默犹豫了片刻,随后道:“应该算朋友吧,从很早以前开始,只不过我不想承认而已。”
      “这样?”岳凌的杏眼转了转,忽然问:“那和我们小姐呢?”
      余默闻言又是一僵,他盯着手中的刀,最终选择了沉默。
      “你不愿说也就算了。”岳凌转而笑道:“除了那些以外,我家小姐还想请你在这吃餐饭,如果住的地方不方便的话,住下也无妨。”
      “是吗?那在下便多谢了。”余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起伏。
      “别的不说,这里做的虾我还是要大力推荐的。怎么样,不来两盘吗?”岳凌眨了两下眼睛,也笑着道。
      “嗯?”余默对这种地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能帮忙从门外叫个侍者吗?”
      水滨楼的侍者来的当然也不慢,“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就上我平常要的,虾要两份,一份包好。”岳凌的话说得简洁而快速。
      “好的。”侍者的答话果然能简则简。
      虾来得很快,几乎是侍者一退出去,升腾着热气的笼屉就被推了上来,莫不是店里早就蒸上了吧。而其他余默前所未见的菜肴也紧跟着一一呈上。
      岳凌道:“我这就回去和小姐交代结果,你慢用。”
      “好。”余默答道。
      店中的侍者赶忙提着包了虾的木盒跟了上去。

      二
      “墨竹他回来了。”司马画白的面色并不好看。
      “只是这样啊。”
      “东家,还需要做什么吗?”他和缓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僵硬。
      “好好休息就好了,你也一样。”他手中拿得确是一块巴掌大的乌龟壳,在烛光映照下可以看到方桌上排布的铜币,“明天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么舒服时间让你陪我闲扯了。”
      “所以说,东家,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司马画白笑得实是有些勉强。
      他一个一个拈起那些古旧的铜币,塞进那个有些破旧的龟壳里。
      他抬眼看司马画白一眼,道:“卜筮凶吉。”
      司马画白笑道:“东家,为什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爱好?”
      他皱眉道:“不要打搅我,以前是时候未到,所以这个秘籍一直被我压在箱底。”
      司马画白道:“可以容我多问一句吗?东家,你这是从哪学的?”
      他笑道:“你不记得的了么?小时候从宅子后门出去,左转一百来丈,再右转一百来丈,那个市集角落的李老瘸子那里。”
      “那东家此前用过吗?”
      “没有,不到现在这种情况,我都不舍得用。”说着他将手打开,铜币桌上叮叮当当响作一片。
      司马画白不由还是问了句:“东家,怎么样?”
      他沉默了一会道:“凶中又凶,比上一卦还凶。”
      “上一卦?”司马画白疑惑道。
      他道:“你进来时我不是正看着么。那个卦象不怎么好看,我只好再来一次了。”
      他眼中似有些黯淡,继而坚定道:“两卦皆凶,我们干脆火烧岳州城,揭竿而起算了。司马,你这就去通知大家,各自准备,寅时出发。”他说这句话时已没有任何犹豫。
      司马画白低下头,一时未动,接着抬头问道:“东家,你真得这么觉得吗?我觉得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他骤然压桌而起,两步进至他面前,“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让自己这么疲惫?”
      他的手在司马画白肩上用力地按下,“那些还不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李老瘸子也算不出来。所以说,不用想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
      司马画白闭上眼,再睁眼时道:“是……”
      他点点头,又道:“岳州那边的事,你明日再去一次,做什么你自己决定好了。”
      司马画白道:“明白了。”
      他道:“官府里也去一趟好了。”
      “你的意思是?”司马画白也有些惊讶。
      他点头,“有些事未必就是坏事。”
      “明白了。”
      他似是叹了口气,道:“嗯,那就这样吧。”
      司马画白还是像以往一样行礼,退出。
      他转身回到桌边,抓起两环铜币,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这个卦象明明是小吉,你这记性真是差啊。”他口中喃喃道。

      三
      八荒的镖师睡得都很早,这是他们一贯的规矩。在外行镖之人,可没有天明不启程,黑天不早睡的道理。
      西门落英当然不会如此,因为他要谋划的比别人更多,甚至是一队人的生死。
      “老大,今天真的没有什么收获吗?”李大海走近大车问。
      几日前的那天夜里,受惊的马匹冲撞踩踏,期间受伤的镖师恐在半数以上。受伤不轻的人也只好用这种大车驮回别馆,如今,这车也就停放在这里,反正没人觉得碍事。
      西门落英靠座在车辕上,回过头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其实应该还是有一个的。”
      李大海像之前跟那老肥猫的一阵胡扯,不由道:“头儿,你不会也想跟我谈谈庄园改建的事项吧?”这个八尺大汉用粗壮的手臂挠了挠头,干笑道:“我,可能不会再回庄上去住了,家中父母年事也高了,这个……”
      西门落英一时被堵得无话可说,不过想来也是,这也是个将要成家的人了。他也去过大海家的宅子,不算大,不过也不算小,这些年南来北往他也积攒了些银子吧。等跑完这一趟,这家伙大概可以好好过几天不用在刀头舔血的太平日子了。不过那时候,他或许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到这个粗中有细的大汉了。
      “恭喜了。”西门落英微笑着道。他心中其实很高兴,这样的喜悦能够让大家分享到一点点也就足够了,但不知为何,他又有些这之外的情感,一些不那么乐观的担忧。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讲,甚至不要表现出来的比较好。
      “那个,多谢多谢,到时候大家都来我家喝酒,哈哈。”一讲到这些,这个大汉也爽朗地笑了出来,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可以暂时不去想了。
      西门落英索性顺着他提了另外一件事:“说到这个,到时候有件事想要托你帮个忙。”
      李大海问道:“什么事?”
      他只手拎出自己的酒袋,道:“能不能帮我单独备上一个酒壶,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吧?”
      李大海立刻了然,点头道:“没问题,对其他人我都不会说的。”
      西门落英一笑,转而道:“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别的想知道的,不然专门来再问一次已经说过的事,不像是你。”
      李大海尴尬地笑笑,道:“直接问的话就有点太生硬了,其实我是想问问你那位朋友的事。”
      “他呀,”西门落英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味什么,“其实他的事我也知之甚少。”
      李大海这时就有些惊讶了,“那,你们?”
      “你平日里喝酒吗?”西门落英忽然问。
      “平日么?不怎么喝。”李大海如实答道:“有时候和大伙聚在一起就喝点。”
      西门落英再问:“那依你看来,我呢?”
      李大海道:“总镖头应该是不喝的,即便喝,也只有一个人……”
      西门落英又问:“一个人喝酒总是件很没趣的事情吧?”
      李大海想了一会,道:“好像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我有个酒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西门落英靠着车厢,叹了口气。
      天色阴沉着,夜空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李大海当然不可能不惊讶,因为他们头儿刚刚好像是说了酒友这个词。
      “是酒友呢,”西门落英喃喃道,“不过也只有一次罢了,恰巧有一次,真得很巧。”
      他回头看着李大海道:“那都是我来八荒前几年的事了,那时候我还不是名满天下的镖师,反而像一只倾盆大雨中无家可归还跌进了泥潭的丧家犬,然后在一个避雨的角落恰巧见到了另一只更惨些的丧家犬。丧家犬们在那个角落蜷曲了一晚上,互相连哀鸣也没有几声。第二天天色未亮,他就冒着暴雨离开了。很简单的故事,如果不是后来又遇到了他,我连他那天为什么会瘫坐在那个地方都不知道。”
      李大海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他在那里站了一会,最后静静地离开了。但他看到西门镖头在一直那个地方坐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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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改了一天,累死,这章开始写情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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