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作者:太闲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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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雨季


      六月的黄昏,我和苒慢慢地走下那一溜斜坡。
      斜晖从那一抹平房顶穿过来,留下一角阴影。
      一辆卡车呼啸而过之后,苒牵着我的手,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那时我们谁也不知道一朵雨云正慢慢靠近,要将荷塘中的两朵荷叶吹散。
      “走慢点。”
      “为什么?”
      “过了桥头我就看不到你了……”
      “不是还有白天嘛。”
      “其实一天算下来,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了,就中午那么一忽儿。”
      天哪,我如果还没被她掰弯,那真是算我定力强。但那时两个少女走在斜阳中,相视一笑,心底浮花一样飘荡的都是感动。
      可无论我们走得再慢,那一段路终会走完;无论我们走得再慢,那一朵雨云也终归会慢慢飘近,将枝头的花朵打散。
      曾米莉有时依然会扭过头来讲三毛荷西,说他们的爱是“如果生了男孩,我就把他掐死”的一种极致占有。
      沈丹凤依然会忽然叫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然后神神秘秘地笑着。
      路诗在课间擦黑板的时候依然喜欢蹭过来凑热闹,短短的发十分的俏皮娇纵。
      谁也不知道随着这学期的课程结束,一朵雨云正从天边慢慢吹来,慢慢地飘上了头顶,昏暗、惨烈、欲雨。

      终于到了六月底,天也像被戳了个窟窿似的开始萧萧肃肃的下雨。这样断断续续延绵上几天的雨不太大,风却很大,有时撑着伞走在雨中,便觉得快要被风卷走。
      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便在时晴时雨的天里结束了,没有太大波动,也没有太大惊喜。分别的时候也没有太难过。
      然而到了七月几号拿通知书的那一天,却下了很大的雨。我撑着伞穿着雨靴踩着泥泞的小径走去学校,便在操场外碰见了路诗。她撑着伞穿着凉鞋,正在前面的泥泞里一步一步找生长着草皮的地方,行走得很是小心翼翼。我叫住了她。
      她见我走来,忽然盯着我的脸一改往日神色,说:“你知道我们班要被分了么?”
      我只当她在说笑话,道:”怎么会?”
      她讶然道:“你不知道啊,分班的名单都下来了,林老师都要走了,校长都没留住。”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心头像打了一通猛鼓一般,有点缓不过气来:“这是真的吗?”
      她抬了抬雨伞,惨然且认真地说:“真的,可能我们几个就要被分开了。”
      怎么会呢?我心底只是反复在重复这一句话,有点不可置信地。一直不都是好好的吗?初二.三班一直不都是成绩最好的班级吗?怎么会被分开呢?
      一阵急风吹来,围墙里的那棵尤加利树叶子猛地晃了两晃,雨点啪啪地打在雨伞上,像是离别的前奏曲。路诗的头发被雨水沾染得湿漉漉的:“如果跟你们分开,我好舍不得……”
      “我不要被分开。”胸腔里的暗涌此刻无法平复,我忽然挤出了这句话,很想把头发上的雨雾甩掉,也想把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统统甩掉。
      去他妈的分班。
      带着这样莫名的愤怒的、忧伤的情绪,我和诗走到了教室。教室里歪七竖八的坐了十来个人,有的人还坐在桌子上打打闹闹,看来他们还不明情况。
      路诗和我黑着脸走了进去,彼此都没有说话,愁眉苦脸地坐了半晌,后面许晴晴她们的嬉笑声越来越响亮,不知为什么却越来越刺耳,诗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还在闹,过了今天这个班就要解散了。”
      “你说什么?”后面的人也是一惊,嬉笑声终于石沉大海,湮没不闻。
      “要分班了。也许今后你们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二班。”
      许晴晴和杨灵都沉默了,大家都沉默了,一时令人窒息的沉默淹没了整个教室,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谁都没有说话。十几个人就那么整整齐齐的坐着,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终于人也差不多到齐了,林老师也来了。
      今天她依然穿着她那件白色的牛仔裤,架着的眼镜微微发着光亮,却比往日显得更沉默。
      “人到齐了吗?”
      “还有两个人。”
      林老师望了望空着的座位,一个是曾米莉旁边的座位,还有一个应该也快到了:“不管了,我们先说着等他们。”
      “首先我要恭喜你们,这学期你们的语文平均成绩拿了XX地级市的第二名,数学是全校的第一名,英语、物理就更不用说了,你们都很棒,也都很乖……”
      大伙儿齐刷刷的望着她,被一种悲伤抑郁的情绪笼罩着,也不知该怎么高兴。
      “报告……”
      忽然有人打破了这种宁静,最后一个该来的人陈明昭也来了,此刻正低着头站在门口。
      林老师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他便回归了自己的座位。可能连他都很诧异为何今天教室的气氛这么诡异。
      “今天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以后我就不能教你们了……”
      班上一时哗然,一些才知因由的人在交头接耳。
      “为什么?”
      “因为要放假了哇,所以这是最后一堂课?”
      她扶了扶眼镜,嘴角动了动,却显得比平时更为严肃:“不为什么,合班这是学校的安排。也许你们有的去一班,有些去二班,但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有什么想法,继续好好学习考上自己理想的高中。
      她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我呢,同大家相处了两年,不是朋友胜似朋友,你们都是很有潜质的孩子,我也很喜欢你们,但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迟早都是要分开的,可能我们的师生缘分就到此为止了,但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亲自把你们送上考场……”
      “不公平,为什么被合的是我们班?”
      “这是学校的安排,我希望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
      似乎是有些情绪很滞塞,她说不下去了。高高的“天窗“上雨丝斜斜地飘落下来,飘得我一头雾湿,教室里静得只听得到外面的风声雨声,那一树垂柳在风中摇晃得很狂劲,时间吞没了所有的语言。
      这样的告别,这样无言的场景,总让我想起阿尔丰斯.都德的《最后一课》: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两个大字:“法兰西万岁!”
      可林老师今天却像晴时的风一样收却了所有的情绪,像往常发试卷一样将分数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
      那时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手中的分数,对我们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等发到最后一一个人,讲台上空得只剩粉笔盒和黑板擦,林老师就看了看每个人的脸,沉默半晌,最后说:“好了,分班的名额在班级成绩单上,一会儿大家各自传阅,散学,假期愉快,后会有期。”
      一时却没谁动。
      “可以走了,怎么放假都不积极啊?有什么问题可以留下来问我。”林老师说。于是散学之后也没几个人离开,齐地围了上去,至少他们都想知道自己被分到哪一班,还跟不跟自己的死党在一起。
      “怎么办?”我和柳苒忽然握住了有些发抖的手,彼此无奈地对望了一眼,有些不敢去看名次排名。
      等那些知道结果的人都陆陆续续散去,成绩单已经传到教室后门冬榆那里,林老师也正站着同她说些什么。我和苒握着手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要了那张成绩单来看。曾米莉依然在第一排……
      林老师看着我,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朱若离,我常常说学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的就是你……”
      “可我不是……”
      “哼,这次冬榆才是跑出来的黑马,和你并列,所以你还是在原地踏步。”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并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关心的是哪些名次会被分到一个班,我关心的是我们能不能不要被分掉,林老师能不能不走。
      “你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与世无争,知足常乐,可是与世无争、知足常乐也有它不好的地方,她会使你裹足不前,你好自为之吧,反正我也不能再看着你了,我晓得你最高兴了。”
      她的表情一向严肃中透着三分戏谑,这次却显得分外郑重,像是临别的叮嘱与告诫。我高兴?我高兴什么?我恨不得坐下来好好哭一场,跟校长说我们三班不要被分,杜老师不要走,我们要回到往常一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那还可能吗?
      我只感到心底有好大一个空洞,但却不想让离别的场面变得太难堪,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好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好好发挥你们的潜力。还有你柳苒。”末了她说完这句,便被楚竹招手叫到前面去。
      前面的黑板上,不知谁真在上面写了一句“初二三班永垂不朽!”
      “喂,班级怎么分的?”柳苒忽然问那个身材有些高挑,一直默默站着的冬榆。
      “好像是抓阄决定的,前十几名单号去一班,双号去二班,后面的相反。”
      柳苒和我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就像走在茫茫旷野中毫无方向,风一吹,天又一下子就全黑了。又像在冰天雪地里被浇了一盆凉水,心一下子就凉到了谷底。
      抬头的时候,我们鼻子一酸,忍不住就要哭了。
      “怎么办?”我不知该怎么扳转这结局,拉着她的手,一时都陷入无声的沉默中,欲哭未哭。晓桐也在一旁伤感。
      此时却听门口一人高声叫道“你们这些人,平时林老师对你们那么好,她要走了你们却不去送她”。是楚竹。
      “你说什么?”
      “林老师要走了。”
      “她不回宿舍了吗?”
      “她要坐车走了。”
      离别的情形是那么的慌乱,真是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我们听得这个十分突然的消息,都一窝蜂的跑出去,楚竹和赵夏也跟在后面。荷塘边的穿廊上林老师正同曾米莉、齐思羽、路诗等几个人说着话,池塘边的榆树上风雨飘摇,正是依依惜别时。
      林老师见我们跑来,微扬起头,镜片在入口处微雨的天光里发着光亮,瞧不见神色,只扬着手说:“不用送了,雨大,好好学习,以后有空可以来看我。”
      可我们谁也没散,我们一步一步跟着,直到了校门口。这时她又转过身来说:“真的不要送了,雨大,路不好走。”
      “我们送你到镇子上吧。”十来个撑伞的人,不知谁说了一句。
      “送来送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就在这里吧。”她顿住脚步,回过头来郑重的说,“谁要再送,我今天中午就到谁家吃午饭。”
      “那很好啊,先到我家吃午饭嘛。”楚竹笑着说。
      “那得吃到什么时候?”
      “那就一家一家的吃嘛。”
      “算了,我也有人等着我回家午饭呢,就送到这儿吧,你们记着我说的话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她欲待还要说什么,却顿了一顿转过了身,挥了挥手,徒留“走了”两个字在雨丝中回荡。今天,她似乎一直努力保持着平静,但谁都知道若不是她太爱这个班级,也不会一时意气要一走了之。
      这离别的时候,真是笑犹悲于哭,摧折人肠。路诗头靠在曾米莉的肩上,已经在抹眼泪,雨丝在天地间密密地斜织着。
      就这样,我们十来个人站在校门口那一溜红砖围墙边,看她转过身,撑着雨伞踩着泥泞,穿过斜斜的雨丝独自离去,直至她走下那溜斜坡,没顶不见。
      她没有回头。
      大雨一霎倾泻而下。
      风吹着背后的那几棵尤加利树,伞上的声响越来越大了。操场上空空荡荡的。我们伫立了很久都没动。
      “怎么办,我好想哭。”路诗把头埋在曾米莉肩上。
      “哭吧,我也想哭。”曾米莉拍着她的脑袋。
      我和苒对望了一眼,鼻中一酸,才是真的想哭。
      “你怎么样?”苒问。
      “我忽然觉得还是学林黛玉喜散不喜聚比较好,不会悲伤。”
      “我不喜欢这句话,呜呜呜……”她皱着眉,真的要哭了。
      “好吧,我也不喜欢……比起林老师的离开,至少我们还能看见。”
      “糟糕,我的书包还在教室里。”楚竹忽然一拍脑袋说,从雨帘中冲了进去,徒留下身后空空荡荡的笑声。
      我们转过身,七月的雨,倾泻而下,一霎遮没了天地,遮没了许多熟识的人。
      也遮没了,许多转过身才掉下的眼泪。
      七月的雨季,已经把池中的荷叶打散,也已把离别时的脚印打散。
      离开的人,到了明天,还记得原来我们萍聚过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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