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窗外有蝉鸣的夏天，总是特别漫长。
　　漫长得好像时间都昏睡在了白得刺眼的路上。
　　有时倚着绿窗昏睡一场起来，教室里依旧静悄悄的。许多人都不见了，徒留空荡荡的座位。
　　风无力地吹着外面的杨柳，树梢间的阳光很灼目，忽然就觉得眼中的这个世界很陌生。
　　那是类似于午睡醒来愁未醒的滋味吧？
　　惆怅着呆坐半晌，便看见门口人影绰绰，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三个人，那都是不睡觉的家伙。看来林老师的任务白交待了，这样热得昏沉的天，教室里也关不住人了，谁也无法在梦中照管别人的睡眠。
　　那时我睁着眼巡视了一圈，沈丹凤、柳苒、曾米莉、齐思羽、路诗，以及老后面的晓桐还都在熟睡。
　　我前面的位置依旧空着，周禹吃过午饭还没来。我想这样正好，免得他来在那儿杵着大伙儿都不快。但这天午眠课下课他来得很早，在那儿斜坐着抖着腿说了一句话，让我一口老血喷将出来。
　　他说：“朱若离，为什么你到夏天晒得这么黑啊？”我依旧没有说话，没有搭理他。
　　等他某节课下课一走，沈丹凤和柳苒就放开音量笑得很放肆，“他为什么不说别人，只说你啊？”看来她俩憋了很久。
　　“哼，我怎么知道，看我好欺负呗。”
　　“哈哈哈……”她俩的表情依旧很放肆。
　　“不准笑……”
　　“好，下次他再说，你就跟他说关他屁事。”
　　结果到了下一次，数天之后的中午，他依旧抖着腿在那儿乱叫一通，我将笔一搁：“关你屁事！”他对我的炸毛视而不见，依旧抖着腿乱叫。我想他这样的人果然一时的循规蹈矩都是装出来，日子久了自然会故态复萌，便想讽刺他一讽，道：“是又怎样，你心眼儿黑。”
　　不知为什么，此刻身侧身旁却发出了一阵嗤嗤的笑声，我心头一嘀咕，心想这两个小妮子怎么在关键时刻拆我的台，便猛一扭头，瞪着她们。等周禹走出教室，柳苒就伏在桌子上笑得有气无力：“你怎么骂人都那么温柔，你是不是怕他啊？”
　　“对啊，哈哈哈……”
　　“我……怕个鬼。”
　　心底却有些泄气，哎，我本来想尽量凶一点的，谁知这个温和惯了的性子却硬是将凶巴巴的表情演成了心平气和的一场对话，真是太见鬼了。
　　我想周禹坐在这里真是闲得太无聊了，便打定主意以后不管他再说什么我都不再理他。谁知几天后的课间操他靠墙斜坐在那里，忽然拿起我的文具盒，对着上面贴的一张小龙女，说：“嗯，很漂亮”，还甩了一个飞吻。
　　瞅着他这幅街头混混的派头，我真是有点炸毛了，一把夺回来，说：“别动我东西。”他见我老着脸，末了又说：“你信不信放学我找人……”
　　“你要怎样？”
　　我瞪着他，此时这个角落的火药味已经很浓。
　　柳苒在后面终于看不过去了，道：“有些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理他。”曾米莉也道：“你混社会的？这是你该说的话？”他知道我们这些人都不太待见他，这天的冲突才终于告一段落。但从此以后有时他歪坐在那里，一遍抖腿一遍说话，嘴巴却更贱了：
　　“朱若离是从非洲来的。”
　　“柳苒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你们走在一起就是黑白无常，还常在一起，简直了。”
　　“还有曾米莉的马尾巴。”
　　曾米莉的马尾巴有什么可说的？真是太无聊了……
　　我不知道他这样的学生是不是被孤立太久太寂寞，想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刻意引起别人的注意，但自那以后没人再搭理他，包括和他同桌的曾米莉。他又回到一个人的百无聊赖中去了，天天在校外转悠，和当初回来的初衷又有了背离。但已没谁再在意他的行踪，包括各科老师。
　　我常想，这样被人孤立的青春，是他想要的么？多年以后他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有丝毫后悔？他最终能不能找到与人相处的正确方式？
　　但我想，以后无论他怎样与人相处，那都是不再与我们相关的事情。雨滴在地上很快会被风吹干，道上再泥泞等天晴了依然平复如故。
　　我和柳苒这两个黑白无常依然会拉着手走在夕阳下，奔跑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谁也没法将那份快乐带走。并且，在这个角落里，我们这几个小小少女也越来越要好。
　　当周禹一个人消失在台球室以后，当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以后，我们会一起躲在课桌底下读琼瑶，一起描摹小龙女说长大后要长成她的模样，一起铺张白纸画只有我们彼此才互相欣赏的画。有时林老师扬着裙摆顶着明晃晃的日头从上一排瓦棱间走下来，我们会互相打暗号低头假寐，待她一走依旧如故。
　　全都趴下的午睡课，有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皱着眉向这边扫视一圈，我们会捂着嘴相视一笑。
　　沈丹凤睡不着的时候，会拉我到荷塘边就着凉鞋洗脚，坐在榆树底下聊天。午后的风悠悠的吹着榆树叶子，很是清凉。
　　一群人睡不着的时候，会结伴走出校门，走在六月稻田间灼人的热风里，浑然忘了这是知了在树上声声叫着的夏天。
　　而那一群人便是柳苒、曾米莉、路诗、齐思羽、晓桐和我。
　　“你们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啊？”
　　“想长到一米七。”
　　“我也想。”路诗道。
　　“做画家、作家都不错，背着包包到处走。”
　　“我想做歌星。”
　　“我想当警察。”晓桐说。
　　“我想做律师。”齐思羽说。
　　“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呢，律师警察都不错。”
　　“我想当单身贵族。”
　　我们说完自己的愿望似乎都很兴奋，仿佛那个愿望明天就可以实现了一样。
　　我们沿着那些插满秧苗的田野慢慢走，张开手臂拥抱吹过禾田的清风，也不怕太阳晒。
　　风吹着六个少女的影子，吹淡了，像晕染的水墨，晕开来，是六道风的影子。
　　“喂，还要往前走吗？”
　　“再走就是河边了，怕时间太久，林老师来了。”
　　“哪，走到那片竹林就回。”
　　“反正我不管，这里这么多以身作‘贼’的人，要罚也不会先罚我。”晓桐如是说。
　　这天，我们走到那一片竹林便真的打道回府。毕竟，携带着班长、学习委员这样以身作则是不太好的事情，辜负林老师的信任也是不太好的事情，被她抓个正着更是不太好的事情。
　　还有天，真的太热了。再晒下去，我和苒真的可以并肩去捉两个小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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