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作者:太闲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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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镇子上,有一座风雨桥。
      那是我每天回家要经过的石桥。
      石桥并不太长也并不太宽,桥下有四个石墩,三个桥洞,可通河水,但历史却有些悠久,桥栏边年深月久已长出一些蕨草,向着河水照影。
      风雨桥将镇子分为两个部分,一边是集市、银行、乡镇医院和破落的电影院,另一边便是学校以及机砖厂。
      于是许多人家、村落便在河的两岸隔水相望,鸡犬之声相闻。但他们并非老死不相往来。
      到了赶集的早上,便能看见学校这边的菜农用竹篓子担了青翠的菜担到集市上叫卖,那些新鲜的露水和吆喝便滴落得整条路都是;也能看见这边杂货铺子、药店诊所里浓妆艳抹的老板娘挎着菜篮子去赶集,香味留在路上久久不散。
      那时,小镇的蔬菜水果大多是本地供应的,但衣物布料等却是从更远的地方输送过来的,教师宿舍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大多来源于此。
      到这边自来水断水的时候,我甚至看见有人一大早用铁桶挑着水打石桥上经过,那清凉的水花便泼得满石桥都是,像脚印一样延伸向远方。
      在桥的两岸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动人的故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多住在桥这岸的人在亲人的簇拥下嫁到了河的对面,而你走到镇子上几乎都是熟识的人。
      这是小镇最寻常不过的故事。
      至于小镇有没有像川端康成《古都》里所描写的那样,某一天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忽然在某个地方相遇发现自己的身世,或是像《城南旧事》所写的那样,有那样一个疯女人天天痴立在胡同口,寻自己城墙根下丢失的女儿,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不过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大概总是一样的罢,哪一户人家生意折本跑了老婆或死了儿子,顶多关上门来大哭一场,再过一段时间别人也淡忘了。

      到了冬天,枕石河的河水退却,两岸的人家便在潮水退去的地方种上冬季的菜蔬,一眼望去绿意盎然,很有生气。
      每天晚学,晓桐、路诗、齐思羽、徐东、徐琪和我都要过桥,穿过镇子;而柳苒和曾米莉却不用,她们的家在桥头或河对岸的某个村庄。
      镇子上除了晚学时分和赶集日是十分孤清且破落的,几条街道的铺子数也数得过来,包子铺、面馆、茶馆、杂货铺、布料店、成衣店、电器修理铺、摩托车修理铺、文具店、音像店…… 连银行和医院都隐藏在最阴暗肮脏的旧巷里。
      电影院更是寂寞,除了在特别的日子里给学生放映电影用,更是门可罗雀。
      小镇赶集的日子却是十分热闹的,几乎可以用“摩肩接踵”这个词来形容。那时每到赶集日,便会有一个驼背的女子到桥头来卖书及明星画报。看她卖的海报,便知道这段时间外面流行什么了。
      但这似乎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有人迷BEYOND,有人迷四大天王,也自然有人迷古惑仔。当然,那时还是古惑仔的风头更盛,光膀子绣满纹身的画报贴得满大街都是。
      不知什么时候起,小虎队、林志颖的印象在校园里已经逐渐淡去,徒留那一首《一路顺风》与《背包》。
      街头上、校园里开始风靡铜锣湾扛把子、“杨过”、金城武、陈晓东这样的长发美男,每天我穿过桥回家就看见地方台正在播陈晓东的那张专辑。
      ——真正为你心有独钟,因为有你世界变不同。
      看着那样几张英俊帅气的脸,真的快以为长发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发型了,但我几乎忘了还有长相气质这回事。
      那阵子因为疯狂的痴迷《笑看风云》,总觉得铜锣湾扛把子是留长发最好看的男人,斜斜的刘海遮住半张西方雕塑一样的侧脸,谁也无可替代。
      渐渐的,就迷上了郑伊健的长发。
      那一抹吹动在青春里的长发。
      而《笑看风云》播完以后,班级里却开始流行传纸条,在这个角落写下来,再传到另一个角落,都是上课的时候开始传。但我却从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
      一天数学课,一张纸条从教室那头传到这头,到了苒的手中,她又往后传了,却不曾到过我手中。这些熊孩子真是太大胆了,竟敢在卷发君的课堂上顶风作案。
      “上面写着什么?”
      “哈,不告诉你,不影响你学习。”
      我翻了一个大白眼,寻思:“难道在她的心目中,我是一个很爱学习的人吗?”
      “说不说?”
      “不说……”
      我威胁中连带恐吓,可她带着一脸神神秘秘的笑意,打死也不说,我便只能努力忘记这回事儿。

      冬天的桥头,雾很大。
      河面上都还散着烟雾,河边的竹林半隐在烟雾里看不见了,镇子上的许多人都隐在烟雾里看不见了,但人声还是鼎沸的,针线摊上,成衣摊上,到处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课间操时,我同苒手牵手穿过茫茫烟雾,在混杂的人堆里穿梭,就像陷在一个美丽的梦境里。
      梦底没有人,所有的声音都消歇下去,只有我和她一直在桥上奔跑,跑向一个未知的境地。
      有时那人不在桥头卖画了,便将地点挪到了学校外操场,那更是近水楼台,一会儿便围拥了一大批学生。
      虽然林老师总说“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可是少年人对外表靓丽,站在聚光灯下光芒四射的人总是心生向往的吧。
      在这样一个年纪,这样一群对自我还没有清楚认识的少年,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站在舞台上发出万丈光芒的一天,又怎会不羡慕别人的光芒?
      我想此刻我们都临于一座桥吧,就像那些渴望翻到山的另一边看看有什么风景的哲人一样,渴望走过桥的另一边,看一看外面的繁华世界是什么模样。
      然而此时,对于一朵花怎样才能开得所有人都知晓呢,怎样才能变成梦想中的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呢,谁都是懵懂而迷茫的。
      那时我就想像铜锣湾扛把子那样走大街上,后面有一大票人跟着,好生威风。这是不是当时校园古惑仔盛行的原因呢?我不知道。
      “我不喜欢黎姿,也不喜欢舒淇。”苒说。
      “哼,谁喜欢他女人?我喜欢他。”
      ……
      某个冬天的早晨,我们站在桥头说的就是这样的对白。
      这一年,除了铜锣湾扛把子、陈晓东以外,许茹芸的歌声也传唱得满大街都是。呆教室里就随时听见有男生在那里贱兮兮的吼:“没有星星的夜里,我用泪光勾……”也不知是哪个混账篡改了这么美的歌词。
      周末我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听岷江音乐电台下午三点凡华的节目,许茹芸美丽轻灵得如同羽毛飘落的歌声便时常从收音机里面飘荡出来,飘得屋后的秋山满是羽毛。
      所以她的许多歌,我听着听着就会哼了,尤其是那一首《独角戏》《如果云知道》。没事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那里模仿她的唱腔,模仿很久,连老妈都提着刀子来问我,在唱个什么鬼;晚上睡觉之前,我也会清清嗓子,哼上一曲,哼着哼着就有了一点淡如月光的忧愁,但这样每一天我做的梦都是清甜的。

      早晨的雾越来越大,刮过镇子的风也越来越苍凉,桥下的河水也越来越瘦,岸边新种的青菜也越来越青翠。
      柳荫下的几个女孩子也似乎有了一点烦恼,时常皱着眉像小猫一样的坐在那里。
      有一次路诗看见我们这般模样,从外面回来便学范晓萱弯下腰皱着眉极为痛苦地唱“唉哟唉哟唉哟唉哟,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曾米莉忍不住问:“你唱的是个什么鬼?”
      “范晓萱的新歌啊,没听过吗?”
      我真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古怪的歌,真不知说什么好,心想能将唉哟唉哟唉哟唱成一首歌的人,的确是一个人才,也只有路诗这样古灵精怪的性子才配得上这首歌。
      楚竹呢,慢慢的他似乎是隔在桥那头的人了,要同我们分坐在青春的河岸看青春流逝了。
      他依然在课堂上教他的歌,有时别人替他教。然而有一天我去寻琼英拿东西,奔向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泡桐树,同他在操场上擦肩而过,便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似的。
      “跑那么快干嘛?”他忽然掉转头来。
      “没,有急事。”我也转过头来。
      那么仓促的,我忽然看见一阵迷迷蒙蒙的烟雾弥漫开来,将桥那头的人遮没了。
      只剩几棵隐隐约约的树,站在青春的河岸。
      摇着听不明白的耳语,幽独,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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