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然而，这一天，走到校门口的铁栅栏，我便同柳苒和晓桐分了手。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晓桐，我故意笑着直直地沿着围墙边的另一条路走去。那时学校外操场外每一条岔道满是散学归家说再见的人。
　　“你要去哪里？回家的路是这边，你真是念书念得昏了头了”晓桐尖叫道。
　　我背着书包，转过身哈哈而笑：”我说过我要回家了吗？“
　　“那你要去哪里鬼混？”
　　“不告诉你。”
　　“哎哟，走了，走了，别管她，她要去外婆家。”苒笑得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早知道我就不等你！”
　　晓桐哼了一声，朝我耸了耸鼻子，拉着背带骂骂咧咧的走了，还不时回过头来朝我做鬼脸。柳苒在笑。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此时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很贼也一定很“欠扁”。
　　可是走到学校围墙的转角，因为归家的人、立刻返回去找落下东西的人也有点多，我差点和一个人撞到一起。这个人就是楚竹。
　　他正站在一边张望，又转了一个身，我便几乎撞到他的背脊。
　　“你怎么还在这里？”
　　“杨棠把东西丢教室了。”
　　果然是丢三落四了，刚刚追得那么急，该，该，该！
　　“朱若离，今天你为什么走这边，不过桥？你家不是在那边吗？“这次换他惊讶了。
　　“谁说的？我家就在这边啊。”
　　“不对吧，每一天你都是朝那边走的啊。“
　　“今天换这边走也一样。”我有点想笑，但只能憋住。
　　“什么？走这边也能到？”他跟了上来，“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吗？”
　　学校围墙外的这一带有很多村舍，但全都被榆柳竹林密密遮住。饶过围墙,再穿插过竹林村舍的那一条小道便有些阴森，但散学的时候很多人拣此捷径而行，便不觉多阴森了。楚竹和杨棠也一直慢慢地跟在后面。
　　“怎么她对这一条路，比我们还熟？“
　　“朱若离，你真的是要回家吗？”
　　“对呀。”
　　“你一个女孩子不要乱走呀。“
　　“放心，不会。”
　　走出那片密不透光的竹林，再走过一条白桦树小径，过了那条三岔路口，我一回头，两人仍是推推攘攘、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路上的学生三三两两的，装在兜里的饭盒勺子在黄昏有些空旷的乡村公路上铛铛作响，像清脆的打击乐声。
　　路旁的麦芒被晚风吹着，簌簌作响，一眼望去是有点暗沉的苍茫。
　　“你们回家也是走这边吗？”我问。
　　“对啊，你走前面，我们看着。”楚竹在笑，他笑的时候眼睛里便有一双腻着烟光的翅。
　　“啊？什么？”
　　“我就想看看朱若离的家到底在哪里。”楚竹在笑。
　　不，他回家的路也是这一条，那真是想避也避不掉。
　　我不知说什么好，总觉得两个男生尤其是他跟在后面哪里不对，心中有点忸怩，便遥遥地走在前面。等翻过了前面那座看得到的小山坳，我偷偷回头一瞧，他的胳膊肘正推了杨棠一下，低声说着什么，慢悠悠地走在十丈开外的地方。
　　而整条公路上，只隔着一两个行人，两旁满是被风吹着的桃李人家，以及在风里窸窣的麦田。
　　兜里汤匙在饭盒里摇荡的声音，哐当哐当不住悠回，此时听来有些空灵。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见他们一直都在遥遥的几丈开外的地方。
　　他们在鬼鬼祟祟小声说着什么呢？
　　前面归家的学生都沿着下一个山坳，那一片竹林消失了，他们一会儿也是要消失在哪里吗？
　　原来他的家，是要从外公家背后的竹林外走的？
　　我这样想着，慢慢地走上了那溜四十五度的斜坡，站在山坳那块废弃的石砀边猫着身子一看，苍茫麦芒中的两个小人，却在下面那条分岔路口就此停住了，也不知在商议什么。
　　我走下石砀回到竹林底下外公的家，晚饭还没开始——因为今天是外婆生辰，一家翁婿都还在厨房里忙活整治寿宴，很是热闹。
　　“小梨儿，走得快哦。”我听见有人在跟我打招呼，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
　　我站在竹林中，听见竹林外那条公路上隐隐有人语喧哗，也可看见隐隐约约的人影穿过，心底只是想其中有他们走过么。
　　没多久，我同四姨走回石砀看外公可曾从镇上茶馆里回来，那条公路便空荡荡的便不剩几个人了，连晚霞的余晖也被晚风吹没在天边，落下西山去了。
　　竹林外的那条公路，有些见黑了，只有茅草开出的白穗花，还在风里摇散着，覆盖着走过的脚印。
　　他们真是从这里去了么？我看着那些开着的白茅花，有点迷茫。
　　我问四姨山那边是什么地方，她说那是远水村。
　　所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以为他是住在远水村的，路上总有些张望，有些怅惘，然而于那条路上我却再没碰见过他一次。
　　哪怕只是一次远远相随的同路。
　　直到多年以后，我翻看别人的毕业相册才知道，原来他的家本可不必从那边走，也不从外公家后的竹林外走。
　　杨棠的家会不会在山的那边呢，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那天他和杨棠是真的与我同路，还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也许世间上很多命里的分定便是如此吧，有人陪你走过一段路，共度过几年少年时光，在你哭泣的时候安慰过你，一起欢笑过，一旦走上岔路了，你便再也遇不到他。
　　哪怕是同一条路，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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