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有梦终不悔（一）

　　时间接近中午，手术近于尾声，左肺下叶动静脉被两个止血钳夹住后，柯医生游离出左肺下叶“咔嚓一声”直接被切掉。

　　他继续伸手摸到肿块位置，用手术刀划开，暴露出肿瘤后便直接转给巡回护士，送到病理科做术中冰冻病例分析。

　　陈主任穿着换好手术服进来，明亮的术室变得有些严肃的味道。

　　柯铭直接站到蓝医生退了下来位置上，让出了主任的位置。柯铭小心举起动静脉的止血钳，配合主任用荷包钳夹住患者左肺下叶动脉静血管及气管，进行远端的闭合。完美收官，没有多余血液流出。

　　主任脱掉沾满血污手套，走到头侧观察下患者麻醉状况，稍微休息。

　　术中病理半小时送回，确诊为早期腺癌。他点了下头嘱咐，“彻底清扫左侧胸部及纵膈淋巴节。”，便马不停蹄奔下下一个手术室内。

　　三三望着主任潇洒的背影，又瞧了瞧身边低头细心一层层缝合关胸的一助柯铭，他并没有被刚刚变动的环境影响手术状态，三三心里五味瓶一样漫开。

　　在临床什么叫一助？他能做什么？

　　一助基本是主治级别，他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小手术医生。而在三甲医院里，一助大多数都是拥有副高级职称，离主任专家还差一步之遥年过４０的人，他们有着高超医疗技术，自身能力足以做主刀的工作，但却只能用助手身份完成９９％的手术，哪怕是所谓的第一助手。因为普及太难，上面还有资历与级别高于自己的副教授级教授。

　　对于还卡在半路上的医生，天天趴在手术台上，没有时间做实验、没有时间写晋级的文章，更多人也没有那个实力和背景去疏通所谓的关系。

　　规则，无非是这个时代每个角落里都会存在的潜规则，它左右着无论哪一层阶级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层都有独自的烦恼与无处发泄。

　　想起了刚刚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她险些被拒在门外。其实也明白，有时年轻实习医生过多进入手术室是一种浪费。曾听过老妈讲过一个医院会很重视医疗人才梯队式培养，因为对年轻医生培养及储备会涉及到一个医院的未来发展。

　　如果年轻医生没有机会接触一线手术，没有积累更多的实战手术经验，那么整个社会医疗水平必然会在十几年后出现断层。

　　当所有教授都老的动不了手的时候，下一梯队医生除了开药以外，手术或许即将是一场无奈的屠杀，而患者将像是小白鼠一样等待不可知的未来。

　　只是针对现在如履薄冰的医疗行业－在某些无知媒体恶意的舆论报道下，掺和着拿死人赚钱的医闹中，那些本该保护白衣天使的部门或事相关人士不想承担这一风险罢了。

　　生命本该是守护，医疗本还在不断探索生命的意义途中时，医生却被要求充当上帝的角色，求生不得求死。

　　比如某些患者会拒绝年轻医生诊治，或是高年资医减少低年资医生在手术中动手机会。有些举动是无奈之举，为了保护年轻医生，医院名誉，风险不管怎么转移不可避免存在。或许你的问题解决了，而你的下一代却要面临医荒；或许是你在这一次医闹中得到了钱物的补偿，而几十年后却又打上自己的命，天道轮回罢了。

　　人们终将面对死亡，医生只不过是将这个过程变得漫长，做不好将是将痛苦延长。我们早年学习生物本是物竞天择，而后期学到的医学教导我们又要救死扶伤，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告诉我门。

　　淘汰不好的基因才适合发展，是不是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过多推动人类的发展，反倒是因为泛滥的怜悯之心拖了这个时代的后腿，延续了疾病的隐患。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头疼。

　　对于过去强调的救死扶伤，现在三三的老师和上级医生对她说的最多就是，"记得先保护好自己。"

　　不限保护好自己怎么救人呢，一种诡辩，显得多么无奈。

　　手术室电动门关上后，里面忙着手术的人开始说起悄悄话。

　　＂柯医生，你的左胸还痛么？＂递上弯钳的小护士双眼带笑望着一助说。

　　三三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家忍住不笑样子，一脸写满问号的看着一助。

　　＂怎么了＂，她晃着脑袋试探地瞄着被口罩遮挡下无任何表情的柯医生。

　　＂哎呀，你还不知道么？柯医生左侧胸部也挨过一刀呦！＂那个叽叽喳喳护士抢着说道。

　　三三不懂的看着大家，"被打劫么？"她脑洞大开的想，不会是发生在肿瘤医院吧，那可。。。。。。。不敢想，不过他还站在这里手术啊？

　　缝皮的任务交给了二助蓝医生，三三也放松了下紧张了三个多小时双手，身体歪歪靠在麻醉仪上，麻木的双腿和上肢得到了休息，左手和右手指互相轻轻按摩。

　　＂每次切除患者左肺时候，总觉得自己左肋隐隐作痛，＂柯医生在一旁观察二助的动作讪笑着。

　　她想了想，也没好问具体怎么回事儿，在这个肿瘤医院里很多事情是不方便提的，不小心知道什么绝症，连安慰都成了多余了。

　　她和蓝医生坐在手术室休息区卖力吃着眼前盒饭，接下来还有三台手术，没有体力怎么行，而这一台已经让她饥肠辘辘。

　　瞄着写着南柯盒饭盖，她心里变得有些内疚。

　　上级医生看这姑娘跟手术不容易，没毕业学生在手术室登记板上也不会有名字，自然分不到一点分内的口粮，而每台手术间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出去吃饭。于是柯医生把自己饭让给了三三，扔下一句＂我去楼上吃点饺子，好久没吃这玩意"，穿着手术服塔拉拖鞋就走了。

　　三三哽咽下，张大嘴巴剩下的饭都塞了进去，无以回报，只有送上体力了。

　　吃饭的间歇时间，蓝医生八卦地和她说起柯医生故事。

　　四年前，常规院内体Ｘ线检查出柯南左肺下叶占位，占位的意思是指肺里多长了一种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接着他又被依次被送上了ＣＴ、ＭＲＩ检查。也不知道是自己医院员工的原因还是病灶长过于难以定性，多项常规检查后医疗组还是无法鉴别良性还是恶性可能。

　　作为一个胸外科医生，他很显然知道，这些举动意味着什么。天天切除别人肺癌的医生面对自己同样疾病时是一种怎样绝望，医者不能自知，医者不能自医，医者不能自救。他不感想像不敢说，同寮也是。

　　据说最后当柯医生被送上在当时医学界最先进机器ＰＥＴ－ＣＴ时，双腿已经软的已经需要被两个医生抬上去了。

　　半天后，所有实验室检查的结果也没有任何有利提示。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下最终诊断，关心则乱吧。

　　胸外科成立专家组专门谈论柯铭手术的相关事项。最后一致讨论通过，先手术切掉瘤子再说，不能再拖了！

　　会议室里有条不紊的讨论似乎与他无关，脖子软塌塌的垂下，脑子搭在会议桌上，生命像是静止在这一时刻，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忆过去，又怎样去面对未来。

　　晚上回到家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没有开灯，一个月后这里将不属于他。可他呢，又该属于谁？家人还是医学还是病痛？

　　在他最需要家人支持和关爱的时候，爱人选择离婚，带走共有的房产。命都要没有了，财产还算什么，他顺从签下离婚协议。现在分开还为时不晚，别人也有权利追求生活，作为男人，应该给予她更好的生活。救过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是他的不对。

　　柯南垂下头，眼泪慢慢溢了出来。黑暗像是真空，抽走了所有的希望。

　　他真想划开自己的胸部，看看里面藏着什么恶魔。呵呵，他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无能为力，哭无泪。

　　潜意识里，他顺从的准备术前准备，乖乖的爬上手推车，又主动的躺在手术台上，柯铭觉得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无影灯是这么刺眼的明亮。他似乎看见上帝和死神在两旁讨价还价，柯铭微笑闭上双眼。

　　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麻醉后的患者是无意思被抬上手术台，也看不见无影灯的，更见不到所谓的上帝及死神，做医生这么多年他问心无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的同事吧。

　　在麻药中沉沉睡去，柯南享受着＂最高的礼遇＂－科室成主任全程主刀，三个副主任分别为一助、二助、三助，其他人根本没有上台资格。就连麻醉医生配了最资深的王教授，护士也由手术室护士长接任。每个人都满含希望，期望不过是个玩笑。谁都不想失去这么好的伙伴，要从死神手里抢救出人，再注入创造起死回生的能力。

　　他睡着了，感觉不到任何痛，也感觉不到任何外界手术过程。时间在手术室流失，又在他的时刻悄悄停了下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