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留

　　“四位爷里面请。”尚膳若水的跑堂热切地迎向刚跨进酒楼的四位客人，说：“四位爷是在大堂用膳还是要到楼上雅座用膳呢？”
　　“林公子，你意下如何？”中年人对身边的少年毕恭毕敬。
　　少年环顾全场，楼上楼下都粗略扫一眼，见满堂皆是文人雅士在附庸风雅，略略感到沮丧，说：“楼上雅座吧！”
　　“好咧！四位爷请随我来。”跑堂总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四人随店小二来到楼上的牡丹厢房，林殊和顾言笙分主客坐好，侍从则站在二人身后。不久，一位朴素的青衣少女走进厢房，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脸色苍白，向林殊和顾言笙鞠了躬，虚弱但不失仪态，说：“小女黑丫头见过二位大爷，冒昧叨扰，想问二位大爷席间是否需要奏乐之人？小女愿为二位大爷抚琴以换取银两为家母治病。”
　　顾言笙抬手欲拒之，却被林殊按下，后者上下打量黑丫头，见其不过十三四岁，骨瘦如柴，气息奄奄，心生怜悯，道：“留下吧！”
　　顾言笙的侍卫抬了张椅子给黑丫头坐下，黑丫头调整好姿势，问道：“二位爷要听什么曲子？”
　　“你擅长弹什么就弹什么，一首首慢慢弹。”林殊冲着黑丫头温柔地一笑。
　　“是，公子。”黑丫头双颊微红，总算有了点血色。
　　顾言笙为林殊点了一桌佳肴，林殊却只吃了两口桂花鱼，喝了一碗血燕汤便不再食用，心不在焉地顾盼左右。此时，琵琶声停，黑丫头已奏罢五曲，曲调则一曲更比一曲凄冷，听得林殊心戚戚然。琵琶声落，房内一片寂静，忽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咕咕声，林殊循声望向正埋下头的黑丫头，与顾言笙会心一笑。
　　“丫头。”林殊柔声轻唤。
　　“是，公子。”黑丫头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头。
　　“你先别弹了，过来吃点东西。”
　　“谢公子美意，小女出身卑微，不敢与公子、老爷同席而坐。”
　　“迂腐。”林殊怨了一句，站起身，说：“反正我们已经吃饱了，要去喝点茶，现在就坐到茶座这边用茶，不与你同席而坐，你总能吃点东西了吧？”
　　“这——”
　　“少啰嗦，总之今晚你抚琴的报酬一分都不会少。”
　　林殊女扮男装的侍女美霞沏茶，为两名主子添茶，林殊心中仍然怅惘若失。
　　佳期公主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从萍儿口中得知林殊与顾言笙出了门，并不惊奇只是唠叨了两句，接着便吩咐萍儿准备热水以沐浴。梳洗完毕，佳期公主勉强吃了两口饭菜便回了房。烛火晃晃，佳期公主思绪飘邈，与童一晗的往昔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萍儿，磨墨。”
　　“是，公主。”一刻钟后，萍儿回到公主跟前，躬身道：“公主，笔墨已备好。”
　　佳期端坐桌前，持笔冥思良久，独写下“晗”字竟又搁笔离去。佳期倚坐于床沿，拿起针线绣将起来。
　　清净的尚膳若水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乃七尺大汉，虎背熊腰，身着锦衣华服却举止粗俗，力大如牛，一手揪起了为林殊领路的跑堂，骂骂咧咧地说：“陈阿狗，你这个死龟公，快说把我妹藏到哪里去了？敢瞒着我让我妹出来抛头露面，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快说，不然我打死你。”客人们听到动静纷纷往后退，远远望着大汉，袖手旁观。
　　“住手。”左不留一行人听到动静从楼上雅座出来，站在楼梯边观望，狄继源挺身而出，呵斥道。
　　“你是何人？这是我和陈阿狗的私人恩怨，少来狗拿耗子。”
　　陈阿狗趁着大汉被狄继源分神，挣脱了大汉，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躲到狄继源身后。
　　“还以为今天是什么风把史公子吹来这里呢？原来又是找人，怎么史公子老是到处‘丢人’呢？”
　　“左不留，又是你，快说我妹是不是你藏起来的？识相的就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我告你□□良家妇女，让你去浸猪笼。”
　　“史祥，黑丫头好歹也是你妹妹，跟你是同一个爹生的，你就不能积点口德吗？”不留一扫吊儿郎当的态度，神色严峻。
　　“这是我史家的家事轮不到你管。”
　　史祥大跨步来到不留跟前，笨拙地伸出右手抓向不留的左边肩膀，不留轻轻侧开身，一把抓住史祥的右手腕，反身锁住史祥，稍稍一用力就痛得史祥咿哇鬼叫。
　　“左公子，求求你放了我哥吧！”史祥大声哭喊，黑丫头在屋里听得真切，于心不忍，冲出房间恳求道。
　　左不留反倒锁紧，不理会史祥的咒骂，关切地问道：“丫头，你还真在这里啊！怎么不让阿狗带你来找我呢？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公子关心，你还是先放了我哥吧！”
　　“放了他？这可不行。”左不留猛一使劲，史祥肩胛骨传出“嘎嘣”一声，史祥发出惨烈的叫喊声，左不留锁住其另一只手，威吓道：“史祥，今日断你一臂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我就扭断你另一只手，我的意思你足够明白吗？”
　　“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史祥哀求道。
　　左不留松开手，史祥狼狈而逃，逃至门外，冲着楼里骂骂咧咧道：“左不留，给我等着，下次再见到你，我新仇旧账跟你一起算清楚。”过完嘴瘾，史祥抱着受伤的手臂逃离。
　　“丫头，往哪里去？”黑丫头悄悄转身，却被左不留察觉。
　　“客人在屋里等我，不可怠慢。”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见黑丫头低着头，不留不忍再追究，细声问道：“你娘身体好点没？药是不是吃完了？我说过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大娘的病是不能停药的。”
　　“左公子，我知道你关心我——娘，可是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白受你的恩惠。况且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左公子何必如此上心呢？”
　　“相逢就是缘，既然大娘倒在我眼前，我就不能够袖手旁观。你不想白受恩惠，那你可以给我当丫头，你帮我干活，我替你请大夫给大娘治病。”
　　“左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想麻烦你，你不是不知道我大哥的为人。总之，我会照顾好我娘，公子不必担心，告辞。”黑丫头执拗地转身离去。
　　黑丫头回到屋里，呆板地抱起琵琶，热泪在眼眶中打转。林殊抿一口茶，紧盯着楚楚动人的黑丫头，说：“丫头，刚才外面发生的事情我都听到了，你能告诉我前因后果吗？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黑丫头打量着林殊，见其气度不凡，绝非寻常的大户人家公子，寻思着说不定真能帮上忙，便如实相告道：“刚才闹事之人确系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我娘原是我奶奶史老夫人房里的丫鬟，温婉贤淑，深得奶奶欢心，与我爹两情相悦。我娘到了适婚年龄，便由奶奶做主许给我爹，大娘强势但也不敢忤逆奶奶，我娘顺利入了门。好景不长，我八岁那年奶奶就去世了，爹又经常不在家，大娘趁机把我和娘亲赶出史府，娘亲只能带着我投靠外祖母。去年，外祖母也病逝了，舅妈又把我们赶出家门，让我们住在祖父母的旧居。能有瓦遮头，我和娘亲已经很满足了，平日做些针线活售卖也能维持生计。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半年前母亲又因感染风寒病倒了，看病花了我们所有的钱，可母亲的病情依旧时好时坏。拖了大半年，母亲还是病倒了，只做针线活实在无法维系生活，舅妈和大娘又不愿意接济，我只能拜托阿狗在尚膳若水给我介绍听琴的客人，赚多点钱买药给娘治病，岂料连大哥也不肯放过我。”黑丫头滴下了苦涩的泪水。
　　“可刚才不是有位公子要帮你吗？为什么拒绝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和左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当时他在弈鸣书院帮忙派发伤寒的药物，我听说还有大夫免费看病，就陪母亲过去。由于母亲实在太虚弱，还没等到大夫为她诊治就倒下了，左公子出手相助，那段时间每天都喝药，母亲病情慢慢好转。之后，城里的伤寒得到了控制，书院就不再派发药材，母亲很快旧病复发。有一天，我在酒楼抚琴遇到了左公子，他问起母亲的病情，还亲自去看望母亲，替我们付了很多医药费。一来二回，邻里街坊开始议论纷纷，事情传到大哥耳里，大哥又去找左公子麻烦，我不想再连累左公子，所以我不能继续平白无故地接受他的好意。我更不能给他当丫鬟，毕竟人言可畏。”
　　“我每个月给你三两银子，并且帮你照顾你母亲，你愿不愿意给我——姐姐当丫鬟？”
　　黑丫头低下头，窘迫地说：“公子莫取笑小女了，到现在小女都还不知道公子名姓呢！”
　　林殊赧笑，说：“我叫林子熠，是秉亲王世子，所以你大可放心让我帮你。”
　　“小女拜见世子。”
　　黑丫头刚要跪下磕头，林殊伸手搀扶，说：“本侯微服出访，姑娘不必多礼。至于本侯的建议，姑娘好好考虑一下。过段时间，本侯唯一的妹妹也会来到兴州城，需要熟悉兴州的丫头照料看顾，我看姑娘为人踏实善良，才放心把妹妹交给你，你就当帮本侯一个忙，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这些碎银子是姑娘今晚的报酬，早点回家，免得你娘亲挂心。”
　　“谢世子大恩。”黑丫头接过沉甸甸的银子，道：“世子——”
　　“不必多言，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林殊看向顾言笙的侍从，对顾言笙说：“顾大人，你不介意本侯借你的人一用吧！”
　　“世子尽管吩咐。”顾言笙唤道：“郭虬。”
　　“属下在。”郭虬往前一步，道：“请世子示下。”
　　“郭虬，麻烦你帮忙送这位姑娘回家，定要护其周全。”
　　“是，属下遵命。”郭虬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说话时声如洪钟，完全契合他壮实的形象。
　　黑丫头离开之后，林殊与顾言笙面面相觑，更觉百无聊赖。勉强耗去一刻钟，林殊的忍耐到了极限，借口担心佳期公主以暗示顾言笙。顾言笙一点就通，亲自送了林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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