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留

　　天气越来越冷，临阳早已银装素裹，兴州城的初雪却一再推迟。是日，不留懒洋洋地走出房间，寒冷的天气总是令人恋眷温暖的被窝，要不是如沁下了死命令，不留连床都不想下。天空飘着绵密的细雨，伴着微风扫在猝不及防的不留脸上，冷得不留直打抖，睡意尽消，一路疾跑到如沁屋里。走到暖和的屋里，烤着热火炉，不留又打起了哈欠。
　　“不留。”郭霁月亲切地唤道。
　　“霁月姐姐，过来坐，来烤一下火。”不留自觉地往右挪了挪，为郭霁月腾出一个座位。郭霁月坐了过去，摊开双手，很快就暖和起来。不留拨了拨炉里的柴火，说：“霁月姐姐，你想清楚了吗？你真的要嫁给牛维吗？”
　　“牛公子是个好人，他的家人也都是勤恳质朴的老实人，我前半生经历了太多苦难、太多勾心斗角，真的是身心俱疲。所以，我不图将来能飞黄腾达，只求嫁一个爱我的、不会令我受苦的人。牛维确实比不上外面那些意气风发的公子哥，跟你就更不能相提并论，可我最看重的是他的真诚厚道。他也许不聪明，但那只是憨厚而不是愚蠢，我还不至于完全没有盼头。”郭霁月说得轻松神色却相当凝重。
　　“姐姐，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可从你来到如清别院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些话现在说可能有点迟了，不过也总比埋在心里好。姐姐，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谢谢你，不留，很高兴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郭霁月反倒落寞起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如沁从里屋款步走出，笑容满面，精神爽利。
　　“姑妈。”郭霁月拘谨地起身行礼。
　　“娘。”不留来到如沁跟前，说：“爹呢？难道在赖床？”
　　如沁轻敲不留脑袋，说：“口不择言。你爹早就出门了，弈鸣书院过段时间正式开业，童大哥邀请你爹帮忙选拨武师。”
　　不留长叹一口气，说：“该来的就是逃不掉。”
　　“难道不想进书院吗？据我所知，你的两个好兄弟会与你一同入学。”
　　“沐建松和许博？”
　　“没错。”母子二人边走边说，郭霁月不紧不慢地跟在如沁身边，“对了，你和狄继源相处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一般般咯！”
　　“什么意思？看起来你不怎么待见他。”
　　“没这么严重，他太正经，不够好玩而已，我们还是不要在背后议论人比较好。”不留一语避之。
　　如沁桀然一笑，想起了郭霁月，看了其一眼，说：“霁月，今日万不能和姑妈客气，带过去的嫁妆往往会直接影响到女子在男家的地位。姑妈希望能够嫁得风风光光，你母亲在天之灵才能欣慰。姑妈之前有些方面做得不是太好，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行吗？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要是有人胆敢亏待你，尽管告诉姑妈，我们一定还你公道。”
　　“谢谢姑妈。”
　　“好孩子。”如沁欣慰地拍了拍郭霁月的手背。
　　半个时辰后，如沁、不留和郭霁月等一行六人来到市集，沿着百花大道从头走到尾，又从街尾折回，往专卖珠宝首饰的三横街而去。布匹、珠宝、瓷器、喜饼、金银器具，甚至连装载嫁妆的木箱，如沁都选择了最上乘货色，全都由店家送货上门找段斌结算。嫁妆办置妥善，六人途经一横街，如沁在街口驻足往一横街瞧了瞧，神情怅惘若失，目光空洞无神。
　　“娘，要不我们进去瞧瞧？顺便给府里添些纸笔。”
　　“不了，此事一直由段斌负责，他自有分寸。”如沁忧伤前行，刚走到飞翔街，转身对不留说：“你去那里瞧瞧吧！办些带去书院的文房四宝，挑最上乘的买，多的话就让人往家送，不要累着自己。”
　　“是，娘亲。”不留心情也是郁闷的。侍茗已被派给不留差遣，只得时刻跟随不留，与雅兴告别。不留和侍茗在一横街来来回回闲逛了几圈，进了几间店，却只是看并没有买。
　　“爷，别走了，我们进去吧！已经是第三回经过了。”
　　不留抬起头，望着眼前这间店铺的牌匾，有点意外。不留又低下头，说：“再走走，最后再走一次。”
　　“爷，侍茗不是要逼你，孔员外发生那种事情，别说你和夫人，就连我和雅兴心里都不好受。他曾这么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还风趣幽默，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不到上天的眷顾呢？对你而言，他是一位好叔叔，可对我和雅兴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司宝阁是他留给我们的唯一念想，我们岂能过而不入呢？”
　　不留停下前行的脚步，向后转身坚决走向司宝阁。
　　“左公子、侍茗姑娘。”跟了孔仁和三十多年的司宝阁大掌柜东叔迎向两人，还是往日那般亲切熟悉。
　　“东叔，好久不见，身体好点没有？”
　　“托公子洪福，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下去。”东叔偷瞧左右，轻声说：“公子，老朽——”
　　司宝阁二掌柜陈山宝笑脸盈盈地上前，拱手道：“左公子，好久不见。”
　　“二掌柜真是意气风发。”不留咬牙切齿地说。
　　“好说。东叔，左公子是贵客，我怕你年纪大会招待不周，不如就由在下代劳，好好招待左公子，一定不负你所望。”
　　“好好。”东叔低声下气地走开。
　　“左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我们看看字画吧！听说最近有位叫阳春的画师，善于描绘女子之姿，不知司宝阁可有其手稿？若是有的话，二掌柜可千万不能独享。”
　　“左公子哪里的话？”陈山宝不自在地理了理衣冠，道貌岸然地说：“虽然孔员外去世之后，司宝阁有颓败之势，可还不至于堕落到买卖艳俗画作的地步，怕是帮不了左公子。”
　　“如此说来当真可惜，既然司宝阁没有，看来我也只能找别的店家帮忙了。”不留挺直腰板，说：“侍茗，我们走。”侍茗恶狠狠地盯着陈山宝，一言不发地随不留而去。
　　酉时，东叔把当天的账目交给陈山宝就往家里走，而他每日都会在回家途中到顺路经过的小酒肆自饮自酌一杯。
　　“东叔。”
　　“侍茗姑娘？”东叔往侍茗身后望去，不留也正望过来，向东叔点头示意。
　　“东叔，请坐。”不留示意东叔在对面坐下，说：“希望东叔不要怪不留冒昧在此等候。”不留给东叔倒满一碗酒，说：“东叔，今日见陈山宝小人得志，在司宝阁呼风唤雨，可当日他不是被孔叔叔扫地出门了吗？这段时间，司宝阁究竟发生了什么？”
　　东叔饮尽一碗酒壮胆，声泪俱下地说：“左公子，员外死后，你和夫人只来过一次，老朽还以为你们要弃司宝阁、弃员外的心血于不顾。可老朽就算死，也要为员外守住司宝阁，然而陈山宝狼子野心，勾搭孔员外的小妾小莲，回到司宝阁。两人私相授受，密谋要吞掉司宝阁。老朽恳求左公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司宝阁，不能让贼人得逞。”
　　“他们凭什么吞掉司宝阁？难道老夫人不阻止吗？”
　　“小莲为孔员外生下孔有少爷，老夫人看在小少爷的份上对小莲隐忍万分，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还要经常受小莲的气，也是可怜人。前段时间老夫人感染风寒，小莲不让人救治，害得老夫人终日卧在病榻上，怕是时日不多。所以，就在昨天，陈山宝领来一位素未蒙面的老板，二人在司宝阁内外巡视了一番，看样子陈山宝是要卖了司宝阁，断送员外的心血。如果真是这样，员外在九泉之下一定死不瞑目。”
　　“岂有此理。”侍茗气冲冲地捶打桌面，说：“简直禽兽不如，我要教训这对奸夫□□。”
　　“侍茗，坐下，冲动不能解决问题。老夫人和孔有在他们手里，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不留显示出超乎年龄的老成镇静，说：“东叔，此事我自有分寸，照常回司宝阁理事，不要让陈山宝察觉你我私下接触过，我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永不翻身。”
　　“是。”东叔跪在地上向不留磕头，说：“左公子，我替员外谢谢你。”
　　“东叔，快快请起。我自幼敬重孔叔叔，他也待我如己出，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仅存于世的联系被奸人夺去。”不留仰起头，将眼泪倒灌回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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