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戈以栖终成空

　　回到家里，草草吃完饭，两个人直接进了书房，背对背各自面对一台电脑开始工作。
　　桌子上这台银色的Alienware 17，是舒以栖用她的几笔稿费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当时来帝都时，湛空没有带任何的衣物，只身带了这本游戏本、身份证件和手机，在凌晨两点半打通了舒以栖的电话。
　　这是他这一生做的第一个在大人眼里会和“叛逆”挨得上边的事情，从小生活在温水里，未曾出类拔萃，也未曾狼狈不堪，只是浑浑噩噩地活了二十二年。
　　湛空无从得知是什么驱使自己燃起热血，一时兴起也好，压抑已久也好。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终于混出些名头。一个厚积薄发成为优质IP剧原著作者，一个博观约取成为建筑设计界一鸣惊人的新星。
　　在将近一个下午的添加移动旋转修剪后，湛空保存并关闭了AutoCAD，朝后面看去，看见舒以栖的电脑屏幕上word文档只有了了几行字，还在七秒钟后被以栖用backspace摁到了开头。
　　湛空站起身走到她旁边，她的脸上充满戾气，眉毛被拧到一起，他听着她凌虐键盘的声音觉得疼。
　　“你不是有个专门用来记录灵感的word文档吗？”
　　“诶，是吗”舒以栖打开文件夹找了起来。
　　湛空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张便利贴写上word文档的位置，贴到了显眼的位置。

　　中央空调吹出的凉风细无声，湛空站在舒以栖的房门前，外面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里是以栖熟睡的脸。
　　半晌过后，他拿出手机，发出简讯，“明天我再带着她过去一趟吧。”
　　简讯刚送达没有半分钟，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来自署名为简寻戈的回复，“好。”
　　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简寻戈的头抵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他无助地垂下手，光洁的手机屏幕映出窗外繁华的街区景象，或许是霓虹太灼眼，他合上双眼选择一片黑暗。

　　第二天，舒以栖在同一天被湛空再次叫醒后，并不着急离开。
　　“湛空，我有些事情想问一下简医生，你可不可以先去旁边的房间等一下我？”
　　湛空心里一惊，他看见在收拾文件的简寻戈也诧异地抬起头又反应迅速地对他点点头。
　　“好，那你们快一点哦。”
　　“那湛空你去我卧室吧。”
　　目送湛空关上门，以栖焦急地开口，“医生，湛空他的情况是不是加重了很多？”
　　“是的，他的言语越来越不切实际，而且记忆出现了明显的混乱。”
　　“那…还能治好吗？”
　　“精神疾病的治疗本身就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何况他患的又是臆想症。”简寻戈边说边向照片墙走去。
　　以栖也跟着走过去，“所以只是治疗时间很长而已对吗？”
　　“嗯。”
　　“那为什么最近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呢？”
　　他不回答，看着墙上的一个相框。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张照片没什么特别，从摄影技术上讲，远不如墙上的其他照片，可是却被摆在了中间的位置。
　　照片上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并排站着，全部穿着高中校服。最高的男生冲镜头做着鬼脸，稍矮一点的男生只是单纯看着镜头，最矮的女生笑得明媚灿烂。
　　“简医生很喜欢摄影吗？”
　　“嗯，只是兴趣。”
　　“我哥也很热爱摄影，他是一名很厉害的摄影师。”说着，舒以栖的目光变得温柔。
　　“是吗，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我想他会很高兴认识你的，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怎么了？”
　　她许久沉默，简寻戈也不去打破这份安静，直至她开口。
　　“他在两年前死了。”她笑得心酸，眼里的温柔原来是一潭死水。
　　简寻戈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右手抬起离以栖的头顶还有半掌距离时，湛空打开卧室的门。
　　“好了吗，我想回去了。”
　　“正好我和舒小姐也聊完了，”简寻戈不动声色地把手放下，“可以回去了。”
　　“啊，那我先去一趟卫生间哦。”舒以栖歉意地看向湛空。
　　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了，湛空露出激动，“她竟然主动跟你说话了！你知道的，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别人说过话了！”
　　“可是注意力集中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而且她已经无法辨识人脸了。”简寻戈的手拂过刚才那张照片。
　　“你是说，她连自己都没有认出吗？”湛空艰难地问出口。
　　他沉重地点头，“而且，我在她的认知里已经死了。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那么要吃些药吗？”
　　“不行，她肾不好，那些药都是伤肾的，”寻戈反对得坚决，“而且吃药对于治疗并没有太大作用。”

　　简寻戈从窗户看着湛空和舒以栖乘车离开后，走向里屋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按时间顺序排放的杂志、书籍和装订好的A4纸。
　　很快，他找到了2020年那一整年舒以栖发表过的微小说，一篇一篇仔细翻看。前半年的文风都是轻松明快的，纵使结局如何悲凉，也是用明亮的措辞去隐晦描绘，让人一看就觉得眼前绽放出最明艳的色彩，或者是一片安稳温暖的黑暗；从七月开始，发表数量急速增多，但读来无不全是措手不及的空洞以及内心的流离失所，仿若沉入无声无边无际的海底，人能看得见水面之上的光和挥手可见的波纹，却抓不住得不到，令人心慌。
　　他想他明白了她因为什么将他遗忘。
　　大二的暑假，寻戈和以栖回到家中时，得知了父母已经离婚的消息，从此舒以栖再没回过家。
　　毕业一年后，他们得知父亲再婚得一女，简寻戈前去探望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并给舒以栖发去照片，他抱着女婴，看着女婴乌黑的大眼睛忍俊不禁，“她是不是很可爱？”
　　他没有发过去的下一句是，“眼睛很像你。”
　　舒以栖没有回复他，电话再也打不通。他去问湛空，湛空说每次提到他，她都会避而不谈。
　　简寻戈心血来潮，将所有房间的不透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是一片黑暗，他随意走动，墙壁低处的人体感应灯在他到达某处之前自动亮起。这些灯是舒以栖在三年前之前送给他的定居礼物，当她得知他已经在魔都找到固定住所时，她送了他一箱子灯。他走到书架前，书架上的某一格放着无数的明信片，字迹统一。他拿起最上面一张，蹲下身在灯光下端详着。明信片的正面印刷着橘色的“Happy Birthday”,将它贴到灯上，一行字浮出，“想陪你过每一个生日”。
　　可是，你已经有两年没有陪我过生日了啊，我竟是这般可以被你轻易遗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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