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戈以栖终成空

　　中午，小空披着夏凉被在地铺上轻轻揉着眼睛，安稳沉沉地睡了一觉后，精神恍惚，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矫枉过正的空调吹出的冷气把不大的房间俨然变成了一个冰室，隔绝了窗外持续的热浪和绵长的蝉鸣。
　　“挺能睡的啊。”熟悉的音色从身后响起，他转过头，看见阿栖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快速地敲击键盘。
　　这个音色，好像在梦里也听到了，低声而又丧气地说着“不再参加考研”、“还请让我继续以原来的价格租住这个房子”之类的话。
　　“新的牙具毛巾洗面奶什么的都已经放在卫生间了。”
　　“唔…”太久没喝水，让他嗓子有些干哑，“阿栖，你明年还考研吗？”
　　她的指尖停了一瞬，但转瞬便恢复到高速的打字状态，“不考了，怎么了？”
　　“那你还留在北京？”
　　“不然呢。”
　　“…那我是不是给你增添负担了？”
　　“什么，”她笑出了声，丢下笔记本蹦到简易的地铺上，摁住他的肩使劲摇晃起来，像是要把他摇醒，“胡说什么呢，赶紧去洗漱，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他起身去洗漱，卫生间里明晃晃的阳光通过镜子反射到小空的肩上，白色的衣服仿佛浮着一层光晕。
　　察觉到阿栖持续没有移走的目光，小空一嘴白色泡沫含糊不清地问她，“你看我干嘛？”
　　“因为你拉低了整个房间的颜值。”阿栖起身，一下子拉开沉重的窗帘，黑色瞳孔来不及做好准备迎接这突然涌进的大片阳光，骤然收缩。

　　在接下来的几天，阿栖拖着喜欢宅在家里的小空满北京城溜达，特别是在每个人山人海人满为患的景点处，阿栖一定会拖着他多绕几圈。
　　“空哥，你有什么意见吗”阿栖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小空说道。
　　“没有没有。”
　　“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
　　“没有没有。”
　　“嗯这样最好，反正你提了也没用。”
　　“……”
　　“当时简二来的时候是元旦，人比这儿还多。”
　　“那是你们爱闲逛爱得深沉…你说他什么时候来过？”
　　她沉默了一瞬，“今年跨年的时候。”
　　小空回忆似地点点头，“难怪我找他出去玩他说他不在青岛。”
　　“嗯，”阿栖眯眼看向刺眼的阳光，简单地一笔带过刚才他问的事情，“你可好好看看这些建筑房屋，还有那些桥什么的，我可不是白带你出来玩的。”

　　2018年的最后一天，下午没有课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学校，简二站在高铁站的人流中,接起电话，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最后一言不发地挂掉电话，一边拨打另外一个号码，一边艰难地走向人工售票处。
　　“妈，元旦我不回去了，我去找阿栖。”
　　电话那端的声音温柔善解人意，“好，你妹妹也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她一定很想家。”
　　“你好，我想把这张票退掉，重新买一张去北京的票。”他把蓝色车票、身份证和学生证递了进去。

　　傍晚阿栖接到电话跑下楼看见简二的那一刻，嘴巴立即最大程度地咧开，眼泪混着热气蹭在他的衣襟上。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哭，过了一会儿，才如往常每次见面时，将一只手放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把原本就很乱的头发弄得更乱，“你要穿着拖鞋带我出去玩吗？”
　　她破涕为笑，埋在他黑色外衣上的脸仰起来，“你去那边的超市等我一下，我换好衣服去找你。”

　　超市的角落处，等待了五分钟的简二看着梳妆整齐的阿栖茫然地面对琳琅满目的货架又要哭出来，无奈地叹气，只好主动出来，把手里尚还温热的罐装牛奶贴到她白净的脸上。
　　阿栖的脸上绽开笑来，接过牛奶，捂在手心，“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3号。”
　　“那你住哪？”
　　“已经订好宾馆了，就在你学校附近。”
　　“嗯……那你想不想去看演唱会？”
　　“诶？”
　　“饿不饿？”她又笑了。
　　“有点儿。”
　　“那走吧，先去吃饭！”说着，她就抓起他的胳膊大步往外走去。

　　凌晨一点，跨年演唱会结束，人们从工人体育场涌出向四处散去，还有不少人出来后并不着急离开，而是等待着自家爱豆的车出来，说不定能再见爱豆一面。
　　简二看着热闹的人群，心里一阵舒畅，大口吸进一口冷空气，更觉舒心，转头看向阿栖，她的脸上也是笑着，眼睛却道尽落寞。
　　“回去吗？”他小心翼翼地故作轻松问出口。
　　“你累吗？”
　　他摇头。
　　“那…我们再逛逛吧！”
　　一路向北，走在凌晨依旧人潮汹涌的朝阳。阿栖偏爱走马路牙子，于是简二就走在马路上，和她闲扯，话题跳跃，没人觉得不对。
　　走着走着到了三里屯酒吧一条街，纷乱的霓虹透过落地窗打到阿栖的雪地靴上，她望向里面，两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生在钢管上尽显妩媚。
　　“啧啧啧，你看我跟她们比，根本不是女的。”
　　“是的，哥。”
　　阿栖反手给了他后背一锤，“你已经想好毕业后去哪里了吗你可是摄影专业和精神病学双修。”
　　“嗯，已经开始在一个摄影工作室实习了，接下来半年做得好，就打算直接过去了，”简二看着眼前呼出的白气消散在风中，“你不是考研么？”
　　“是的啊，总感觉前几天的初试没考好，很害怕呢。”她苦笑，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那个德行，像个鬼。”他把她的围巾拉起来，把整张脸都盖住。
　　“是的啊，你们要走的路已经很清晰了，可是我一直以来走的这条路，看起来已经断掉了。”
　　“下台阶。”简二的左手扶在阿栖的后背，轻推着她过了马路。
　　“所以就很担心啊，你们都走远了，只留我一个人，像个孤魂野鬼。”
　　“你写的一些文章不也发表过，你靠你的笔吃饭不行吗？”
　　“你怎么知道的？”阿栖拽下围巾，惊愕地看着他。
　　“在公众号看过一篇你的文章，笔名一看就知道是你，后来发现你还写过不少。”
　　“嘿嘿，写得好吧。”
　　“就那样吧，”他假装嫌弃，结果又是挨了一拳，“你专心写文章不行吗？”
　　“没想过，而且我的资历太浅、经历太少，不能经常写出对于世人而言真正有用的东西。”
　　“你当你是鲁迅吗，还想写文救国吗。”
　　“不，只是觉得自己平常写的东西，不应入世人眼，他们有那时间应该去看更好的文章，我不想浪费他们的时间。”
　　“你以前写的那些挺好的啊。”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是承认我写得好了吧！”
　　“幼稚。”
　　“嘿嘿。但是那都是我反复修改的，我的产量太低，做不了职业的吧。所以说到底，还是只有考研这条路最靠谱。”
　　“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呗，或者尝试换条路走试试，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那你觉得我怎么走好呢？”路灯下，她停下脚步，歪着脑袋认真地仰视他。
　　“你要自己做决定，固然我不希望你和这个社会交手。”他也以认真地姿势俯视她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路灯的光，好像星星。
　　她沉吟了一会儿，蓦然抬起头，眼里的笑溢出来，“饿不饿，我们去买关东煮吧！”
　　“好。”他再次用围巾蒙住了她的眼。
　　“你知道去哪里买吗啊喂！”
　　“我看见了，就在前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