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归矣

　　初三的生活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到了六月，说离别的季节。窗外的绿荫，斑驳的树影，在骄阳的照耀下，交错辉映，蝉鸣鸟叫，离别衍生出来的伤感的情绪，在太阳的炙烤下，迅速升温，增添一丝浮躁。
　　一本本空白的留言册在每个同学的笔下变得充实而丰满。
　　佟雪没有留言册，她觉得，如果是朋友，不会因为没有抒发离别之情而渐行渐远；不是朋友，更不会因为短短几句祝福变成至交。
　　班长提议在毕业前，全班同学一起吃顿饭聚一下，不是所有的同学都会选择继续读高中，也不是所有同学都会在同一所高中，有些人，经此一别，便是再也不见。离别在即，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让人建立起一段相知相惜的感情。
　　热热闹闹地吃完火锅，活动场所转移到了一家KTV。
　　金碧辉煌，人群涌动，七彩的灯光打到每一个人的脸上，疯狂的青春。
　　进了包厢，每个人都抢着点歌，不断地顶掉别人的歌，手握麦克风，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男生们坐在一堆，玩儿着游戏，大口地喝酒，纾解连日以来的紧张，释放自我。女生们挤在一堆，互相交换着八卦，探听着自己不知道的趣闻轶事。
　　佟雪一个人坐在角落，端了杯饮料，看着正在放声歌唱的雪兰，忽然感觉有点不真实，三年初中，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低头思索，微微失神。
　　她却是被起哄的声音给拉了回来，男生们不断“哇欧”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她望向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在意，继续放空。
　　忽然感觉到特别挤，佟雪又往角落里挪了挪，秦沁跟何云霄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秦沁端起酒杯，佟雪有点诧异，她跟秦沁的关系，应该没好到她要特地端酒过来敬她的地步吧？
　　佟雪也端起饮料。
　　秦沁说：“佟雪，三年同学一场，这杯酒，我敬你。”
　　佟雪没吭声。
　　秦沁拿过一个酒杯，斟满，递给她：“别喝饮料了，喝杯酒吧。”
　　佟雪：“抱歉，我不喝酒。”
　　她不在意：“我要出国了，去美国读高中，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云霄他，他会留在国内，读完高中，然后申请美国的大学，我们会读同一所大学。”她放下酒杯，挽着何云霄的手臂，“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刚刚在一起了。”
　　佟雪讶然，脸上浮起微笑：“那这杯酒我该喝，祝你们幸福。”说完，仰头喝掉手中的酒。
　　秦沁笑晏如花，喝过酒的脸颊变得潮红，偎依在何云霄肩上：“佟雪，你什么时候也找个男朋友啊，不过，像你这种乖乖女，高中毕业之前，应该不会考虑这件事的哦。”
　　佟雪笑笑，点头附和。她与秦沁小声交谈着发生过的趣事，时不时不时地仰头大笑，没注意一旁的何云霄，用漆黑的双眸紧盯着她，昏暗的灯光之下，面无表情。
　　整个暑假，佟雪都在各个风景名胜溜达，呼伦贝尔大草原有她扬鞭骑马的身姿，她穿梭在香格里拉的各个小巷之中，中俄边境线被她像个小兔子一般跳过去跳过来，还有还有，天安门国旗下，有她庄严肃穆的身影。
　　一晃，整个暑假就这么过完了。初中的生活已经翻篇，她用初三一年的时间努力学习，最后考上了本部的高中，现在的她，是一名高中生。
　　新学期报道的第一天，佟雪在展示板前找到自己的名字和班级，在跑错教学楼和楼层的情况下，满头大汗地找到了自己的教室，高兴的是，她跟雪兰又同班了。上午，认识完新同学和做完自我介绍，就放学了，下午要自己带着缴费单，去教务处领书。
　　九月的天气，介于晚夏和早秋之间，白天热，早晚凉。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佟雪和雪兰早早来到学校，等待领书。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排了快两个小时，两人才抱着厚重的课本躲到树荫底下。
　　雪兰双手一松，书全散在地上，她也一屁股瘫在地上，叫道：“不行了不行了，又热又累，我真的不行了。”
　　佟雪也是热得不行，跑向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两包湿纸巾和两瓶冰水，递给雪兰一份儿，自己擦擦汗，咕噜咕噜，水没两口就喝完了，总算是消了热。
　　抬头看看当空的烈日，佟雪犯了难，这可怎么办，离教室还远着呢，要真用双手抱着这么多书一步一步挪过去，等到明天，这手和这腿，还能用吗？哎，要是这会儿有出租车就好了。
　　佟雪拿手当扇扇了扇，微弱的风也降不了温，她咬咬牙，用手搁了搁雪兰：“走啦，早死早超生，到了教室就不热了。”
　　雪兰摆摆手：“不走不走，太热了，我真不行。”
　　佟雪无奈：“那怎么办？再这么坐下去，明早都到不了教室，打算让老师来这儿给你讲课啊。”
　　雪兰撒娇：“哎呀，我是真抱不动了嘛，再歇会儿。”
　　佟雪一脚踢过去：“赶紧起来，别坐了。”
　　雪兰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指着佟雪：“你就知道欺负我！”
　　佟雪摇摇头，抱上书正准备走，何云霄不知何时立在她面前，这个暑假又蹿个儿了吧，她只觉头顶一片阴影。
　　何云霄接过她的书，又拿过雪兰手中的书，什么也没说，大步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佟雪有些惊讶，追上他，想要把书拿过来，说：“不用了，我自己拿就行，两个人的书很重的。”
　　何云霄手一偏，深邃的眼扫过她的脸，继续走：“这会儿知道心疼人了，早干嘛去了。”
　　佟雪：“谁心疼你了？我是怕你变态的恶趣味待会儿又重现，那我宁愿不要你帮这个忙。”
　　何云霄没好气地说：“对！我恶趣味！我变态！但是现在这个变态正帮你搬书呢，嘴里能不能有句好话儿啊？”
　　佟雪抿抿嘴，还是想把书拿过来，一旁的雪兰迅速打掉她想拿书的手，把她拖到一边，数落她：“你是不是傻啊？免费的劳动力诶，这个便宜你不会占啊？”
　　佟雪白了她一眼：“就怕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便宜，他什么人你不知道啊？他还有便宜让你占？他能吃亏吗？”
　　雪兰不管：“现在不说这些，让他先把书搬到教室再说，他要想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不还有我呢嘛，没事儿，啊，别担心。”
　　佟雪无语，这话说的，像何云霄对她有所企图。
　　什么企图？
　　何云霄把书放到佟雪的桌上，佟雪微笑着说：“非常感谢你，你可以走了。”
　　何云霄极其不爽，用手指着脑门儿：“这是什么？这是本大爷的汗水，为谁流的？人用完了就让我走，佟雪，没看出来啊，这么没良心。”
　　佟雪利落地从包里拿出纸巾，笑眯眯地递给他。
　　何云霄没接，脸凑过去：“你给我擦。”
　　佟雪一巴掌将纸拍到他脸上，坐下来开始收拾书桌。
　　何云霄揭下纸，把额头上的汗擦干净，问她：“待会儿你去哪儿？”
　　佟雪：“回家。”
　　何云霄：“你不请我吃饭啊？”
　　佟雪瞪大双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请你吃饭了？”
　　何云霄：“刚刚！”
　　佟雪：“我没有！”
　　何云霄：“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我说你有就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
　　……
　　何云霄突然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亏我帮你抱了这么重的书，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让你请我吃饭你都不肯，没良心。”
　　面对突如其来的，嗯，抱怨？撒娇？佟雪有一瞬间的呆愣，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何云霄示弱的样子，见惯了他霸道，不讲道理的一面，若是他大吵大闹，她还有把握对付得了他，但这样的何云霄反倒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来了，要是再不请，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了，好歹也帮她搬了书。佟雪转过头想问下雪兰的意见，却发现没有她的身影。
　　这个叛徒，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她的，这下倒好，人都不见了。
　　佟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行吧，请就请，你想吃什么？”
　　何云霄瞬间眉开眼笑，惊得佟雪怀疑他是不是学过川剧，这变脸变得也忒快了。
　　何云霄笑着说：“我想吃你家的菜。”
　　佟雪点头：“没问题。”
　　何云霄得寸进尺：“我想吃你爸爸做的菜。”
　　佟雪：“这个要求，过分了。”
　　何云霄见好就收：“好吧，等下次有机会再吃。”
　　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佟雪跟何云霄一起走进酒店，大堂经理看到她，走过来，脸上堆着笑：“佟小姐来了，需要我告诉佟总吗？”
　　佟雪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就和我同学来吃顿饭。”
　　经理又问：“那需要坐哪个包间呢？”
　　佟雪：“随便，都可以，要不，就那个靠窗的位置吧？”她转过头询问何云霄。
　　何云霄耸耸肩，表示没问题。
　　佟雪：“那我们就坐那儿吧。”
　　经理引他们到那个靠窗的位置，拿出两份菜单递给他们。
　　佟雪合上菜单：“我就来两道平时吃的菜就可以。”又问对面的何云霄：“你呢？”
　　何云霄指着菜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可以了，谢谢。”
　　经理退下去，何云霄打趣佟雪：“可以啊，没看出来啊，大小姐的做派。”
　　佟雪脸红：“什么大小姐啊，那是谢叔叔，平时对我可好了。”
　　何云霄：“是你叔叔还喊你佟小姐，也不赖嘛。”
　　佟雪：“我现在是来吃饭的，是客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何云霄：“你算哪门子客人。”
　　“我是来消费的，怎么不算客人？”
　　“消费得给钱，你给钱吗？”
　　“我…”
　　没吵几句，菜就端上来了，佟雪夹了一筷子到何云霄碗里，没好气地说：“把你的嘴堵上！”
　　何云霄得意地笑笑，吃了一口，夸赞：“嗯，不错嘛，还蛮合本少爷的胃口，我得常来。”
　　佟雪：“下次来吃饭，记得给双倍。”
　　何云霄：“凭什么？我还打算打着你的旗号来这儿白吃白喝呢，还给双倍，你想钱想疯了？”
　　佟雪喝了一口汤，说：“像你这么难伺候的客人，收你双倍我都嫌收少了。”
　　何云霄不服：“我哪儿难伺候了？你没发现我今天特乖吗？”
　　佟雪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乖？你也是真敢说。
　　见佟雪不说话，何云霄又说：“你说啊？我哪儿难伺候了？”
　　佟雪夹了一大块儿清蒸鱼放到何云霄碗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何云霄正要说什么，余光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到他们桌前，佟雪抬头，叫了一声：“爸爸。”
　　何云霄听到这声“爸爸”，瘫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瞬间伸直，放下筷子，嘴里乖巧地喊着：“叔叔好。”
　　佟雪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这还是以往那个嚣张跋扈的何云霄吗？这差距也太大了吧？佟雪像见了怪物一般看着何云霄。
　　佟爸爸和蔼地笑着，说：“这是小雪的同学吧？要吃什么尽管说，小雪，你可要好好招待你的同学，别怠慢了。”
　　佟雪还未开口，何云霄就说：“不客气叔叔，我是佟雪的同学，我叫何云霄。”
　　佟爸爸笑着：“好，何云霄，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小雪会好好招待你的。”
　　何云霄问：“佟叔叔，要不坐下和我们一起吃吧，我们点这么多也吃不完，浪费就不好了。”
　　佟爸爸笑笑摆摆手：“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吃。”
　　何云霄：“那叔叔，您去处理事情吧，但是记得早点吃饭，身体最重要。”
　　“好。”
　　“叔叔再见。”
　　佟爸爸走后，佟雪还没愣过神儿来，怎么，好像她是客人，何云霄才是他儿子，她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插上，好话都让何云霄一人说尽了，怎么好像她这个女儿还不如刚见面的何云霄呢？
　　何云霄见她发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傻了？”
　　佟雪眨眨眼：“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你了呢？”
　　何云霄偏头：“何出此言？”
　　佟雪摇摇头：“感觉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何云霄了，说话方式，很不一样。”
　　何云霄笑得痞痞：“怎么？忽然觉得本少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挪不开眼了？”
　　佟雪嘴角一抽：“当我没说。”立即低头开始吃饭。
　　何云霄一挑眉，嘴角闪过一丝满足的笑。
　　高一的学习生活说忙也不忙，说不忙也忙。佟雪所在的高中是国家级重点中学，学校每年的升学率都在全国排名靠前，出过的优秀学生也不在少数，为国内，甚至是世界一流大学培养了不少优秀人才，所以说，同学之间的竞争压力也是蛮大的，每上升一个名次都需要付出莫大的努力。
　　相较初中，高中课程的学习难度更大，方程式更复杂，单词也更长，佟雪每天都要学习到很晚，只有解决了当天的学习问题，她才能睡得安心，不然，那一个个没弄懂的知识点就会一直在脑海里游啊游，连觉也睡得不安生，还不如都解决了再睡觉。有时候，乌青的黑眼圈被路过的何云霄瞧见了，还得受他一番毒舌的讽刺：“哟，这是自暴自弃了呀，长得丑还真得要多读书啊，我看你是越读越丑。”然后整个校园都能听见他放肆的笑声。
　　佟雪逮上他就是一脚，踢得他哇哇乱叫：“哇靠！佟雪，你就不能下脚轻点儿啊！把本少爷踢坏了，万一留疤怎么办？”
　　佟雪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着，嘴里却说：“你还用我踢才坏？我不踢你你都是车祸现场。”
　　糟糕，跟他吵架吵多了，自己也变得毒舌起来。
　　何云霄听到这话哪能饶得了她，少爷脾气一上来，单手绕过她的脖子，把她向后扯，歪着嘴说：“你说什么呢？本少爷这面容都叫车祸现场的话，你这是什么？”说着还掐她的脸，“你这叫整容失败！”
　　佟雪用力地掰扯他的手，怎么也掰不开，索性用牙齿咬。何云霄一吃痛，抽开一看，一个牙印赫然立在手上，他愤怒地吼着：“属狗的啊你！逮人就咬！”
　　佟雪淡定地往前走，何云霄一直追着她闹。
　　“你看，这么大一个牙印儿，这得多久才消！”
　　“佟雪，你嘴巴真够大的！”
　　“嘿！本少爷跟你说话呢！”
　　……
　　周末的时候，佟雪报了一个学拳击的班儿，她觉得自己太胖了，想瘦下来。学舞吧，她没这个细胞；跑步吧，一个人太孤独，雪兰是肯定不愿意跑的；学跆拳道吧，她莫名地觉得招式不好看。还是拳击比较酷，又能耍帅，还能强身健体。
　　一节拳击课下来，佟雪已是大汗淋漓，不过教练夸她有悟性，一招一式都领悟得很快，几个动作都学得像模像样。
　　从拳馆出来，外面已是夕阳西下，街上的人来往匆忙，有的还在为工作奔波，有的回家赶着与家人共进晚餐。忙碌的世界，却有着柔和斑斓的夕阳。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深吸一口气，内心平静却也热烈跳动，为着自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这种感觉，说真的，真的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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