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归矣

　　温城的气候一向宜人宜居，夏天最热的时候都无需穿短袖，冬天也穿不了很长时间的羽绒服，这倒是冬天给予爱美的女孩展现身材曲线的最大福利，就算是冬天，女孩儿们也可以穿裙子，在万物萧条的时节，随时随地洋溢出青春的气息，毕竟没人想在花季的时候被厚重的羽绒服所束缚。但今年的冬天来的比以往几年都晚却更冷，十二月中旬才下了第一场雪，佟雪看着那些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女生只穿着毛衣加短裙就在飞舞的雪花里追逐打闹，算了，她替她们冷，她还是换上了笨重的羽绒服，在一众个性张扬的女生中间，她显得略微违和。
　　最近温城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城的连环杀人案，杀人犯专挑雨夜下手，对象皆是年轻漂亮的女学生，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学校的女生上学放学都是结伴而行，家住较远的学生的家长都在校门口排起长队，翘首以待，等着接自家的孩子，因为人流量太大，部分家长又是开车而来，在上学和放学的高峰期，校门口十分拥堵。
　　佟爸爸也接连几天都接送佟雪和雪兰，但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佟雪接到爸爸的电话，说他临时有事，来不了，让她跟雪兰早点回家，不要在外贪玩，误了时间。
　　雪兰因为课业上的问题被老师留在办公室开起“小灶”来，佟雪闲着无事，留在教室里上着自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鹅毛大雪肆意飞舞，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像珍珠一样洁白无暇的雪花随风飘摇而下，像藏匿在黑夜里的精灵，挂在树上，积压着树干，树枝似乎在小小地“抗议”着雪花的调皮，假装要承受不住雪花的重量，微微颤动着，似要将“不听话”的雪花摇落到地上，于是雪花不再欺负树枝，将自己尽情挥洒到房顶上，小路上，甚至是昏黄的路灯上，随处可见它飞舞的身影。白天的嘈杂已经完全褪去，被银色包裹着的校园，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风声，只有佟雪所在的教室散发着明亮又执着的灯光，在黑暗之中显得孤独却温暖，整个校园静谧又安宁。
　　佟雪看看手表，此时已经七点了，她肚子都快饿扁了，不知道爸爸走的时候有没有记得给她做好饭菜，如果做了，现在一定凉了，等下回家还得重新热一遍才能吃进肚子，又要再多等一会儿，哎，她真的好饿。
　　不知疲倦，呕心沥血的老师终于放过了雪兰，两人迅速收拾好书包，冲出校园，佟雪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食物。
　　冲到校门口，才发现雪兰的“小情郎”已经恭候多时。雪兰欢脱地冲过去牵着他的手，也不怕是不是会被后脚出来的老师看见。佟雪心里暗骂雪兰是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雪兰邀请她一起去吃晚饭，佟雪摆摆手拒绝，这“小情郎”明显只想跟雪兰一人共进晚餐，她去打扰，怕是不好。
　　雪兰说：“那你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呀，要不我们先送你回家，然后我俩再去吃饭。”
　　佟雪：“不用啦，你们去吃饭吧，这么晚早该饿了，再说，这儿离家又不远，我跑两步就回去了。”
　　雪兰坚持：“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又没多少人，那个杀人犯还没抓住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向佟叔叔、佟阿姨交代啊！”
　　佟雪赶紧“呸”了两声，骂她乌鸦嘴：“哎呀，你就放心吧，再说了，我长得这么安全，不符合杀人犯的审美标准。”
　　雪兰还想说什么，佟雪挥挥手，迅速打断她：“就这样，我先走了，待会儿越说越晚，祝你们用餐愉快，早点回家，再见！”说完转身就跑。
　　清清冷冷的街道，人影稀疏，只有昏黄的路灯映射着她孤独的影子。说不害怕是假的，之前的连环杀人案传得沸沸扬扬，虽说杀人犯只挑雨夜下手，但现在这个没有月亮，只有路灯的雪夜，也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难保杀人犯不会一时兴起，一时技痒，选在今夜下手，谁知道呢，心理变态的人，心思难以捉摸，杀人的花样层出不穷。
　　佟雪加快脚步，低着头只顾赶路，想着家的方向，就在前面，心里一阵欢喜。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佟雪心里一紧，看着地面，路灯下的人影，由一个变成了一个半，然后变成了两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人在追她！佟雪正要跑起来，身后的影子却突然消失不见。或许也是一个急于回家的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再有一个转角，她就到家了，她就安全了。
　　就在她路过那个转角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蹦出来。由于神经高度紧张，受到猛烈惊吓的她一下子崩溃地大喊出来：“啊！！！”
　　那个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一旁的小巷子里。佟雪疯了般扭动着身体，手脚并用地击打着身后的人，试图脱离他的扼制，口中大喊：“放开我！放开我！”直到身后的人开口道：“行了！闭嘴！”佟雪像没听到一般，仍然疯狂地大喊大叫。身后的人终是没了耐性，一把扭过佟雪，让她面对自己：“够了佟雪！是我！是我！何云霄！”
　　听到“何云霄”三个字，佟雪像梦醒了一般，抬头看着何云霄，双眼无神。看见是他，佟雪足足愣了五分钟。
　　何云霄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正要开口安慰她，不想，迎接他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还有佟雪哭着跑远的背影。
　　剩下何云霄一个人，在飘扬的雪花中，不知所措。
　　佟雪一回到家就跑进卧室，锁上门，放声大哭起来，吓得佟妈妈在门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直敲着门，担心不已。
　　不一会儿，佟雪打开了房门，眼眶泛红，还在不停地抽泣，看见妈妈还守在门外，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心中的委屈更甚，扑到妈妈怀里，“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佟妈妈轻抚着她的背，安慰了她一会儿，把饭菜重新热了一遍，端到佟雪面前。
　　佟雪边吃还在边抽噎，佟妈妈见此笑道：“行啦，待会儿你爸回来还以为你嫌弃他做的饭不好吃，不许哭了，待会儿噎着怎么办。”
　　佟雪慢慢平静下来，吃完饭，佟妈妈收拾好碗筷，坐到她身边，轻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佟雪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难道要她告诉妈妈，班上有个变态疯子，在学校里欺负她也就算了，现在已经发展到校外了吗？
　　见女儿摇头，佟妈妈还以为是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不愿意告诉自己，她倒也是开明，也不逼问佟雪，只是说：“妈妈知道你是一个懂分寸的孩子，既然有些事情你不愿意说，妈妈也不勉强你，那你就需要自己做主，若是万事考虑周到，那就不要怀疑自己，要相信自己。”
　　佟雪明白妈妈什么意思，但这些话跟她现在的情况风马牛不相及，她也不想让妈妈担心，于是点头说：“知道了。”
　　佟妈妈也不再说什么，催促着佟雪收拾完早些睡觉。
　　第二天，佟雪和雪兰下了佟爸爸的车后，雪兰就问：“眼睛怎么那么红？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你爸妈骂你回去晚啦？”
　　佟雪摇摇头，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雪兰。
　　雪兰气得直跳脚，背起书包朝教室狂奔去，任佟雪在后面怎么叫都不停下。
　　雪兰跑进教室，眼神定位到何云霄，一个书包就扔了过去，何云霄蹭得一下站起来，怒视着她。
　　雪兰才不怕何云霄这快一米八的高个儿，仰着头质问：“妈的你脑子有病啊！整天逮着佟雪不放！你不知道最近大家都被那个该死的杀人犯吓得人心惶惶吗你还专门去吓她！你从小吃屎长大的啊养出你这么个怪物！你懂得尊重他人吗！你怕是从来没用脑袋思考过吧？像你这种从来不为他人着想的人，现在是学校的调皮蛋，以后就是社会的蛀虫！”
　　这个时候，班上已经来了许多同学，都愣着，不知道这俩人是唱哪一出。秦沁听不下去，站出来说：“有什么事心平气和地说不行吗？吵吵闹闹地算什么样子！”
　　何云霄和雪兰看都不看她，异口同声地说：“你闭嘴！”
　　秦沁受不了这委屈，趴到桌子上哭起来，一些同学去安慰她，一些同学去何云霄和雪兰那儿劝着，两人仍然一动不动，使劲儿瞪着对方。
　　等佟雪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她赶紧跑过去，想把雪兰拉走，刚刚在校门口碰见了班主任，要是这事儿被班主任知道了，小事化大，还会连累雪兰。
　　雪兰却拧着，对着何云霄说：“道歉！”
　　何云霄沉默着。
　　雪兰提高声音：“我说让你道歉！”
　　余光看到班主任就快走进办公室，佟雪顾不得许多，将雪兰推搡着，回到了位置。
　　佟雪安安静静地上完前两节课，第三节课的时候，从后面飞来了一个纸团，佟雪看都没看，就扔进垃圾桶。
　　第二个纸团，垃圾桶。
　　第三个纸团，垃圾桶。
　　第四个纸团，垃圾桶。
　　一上午的课上完，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纸团都被佟雪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下午佟雪上课的时候，发现抽屉里堆满了纸条，每一张纸条上都写了“对不起”。佟雪不为所动，如果所有事情都能用对不起解决的话，那那个杀人犯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佟雪已经很久没跟何云霄说过话了，她向老师申请调换了位置，不再坐何云霄的前桌，让他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见鬼去吧！老娘不伺候了。
　　连着几天的天气都十分晴朗，冬日里的暖阳懒洋洋地照在周身，温暖不已，佟雪的心情也跟着晴朗的天气逐渐晴朗起来。可谁知，下午出门的时候还艳阳高挂，走到半路就下起瓢泼大雨，佟雪也不是个晴带雨伞的主儿，等她跑到教室，全身上下湿得透彻，可能是因为这场大雨来得太突然，班上竟还没有一个人，老师也不在办公室，不能请假回家换衣物，于是她脱掉大衣，拧了拧水，坐在位置上。
　　第二个来的竟然是何云霄，他倒是打着伞，衣物完好。
　　何云霄看到淋成落汤鸡的佟雪，显然很吃惊。
　　佟雪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擦着身上的雨水。不一会儿就开始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佟雪摸着打湿的头发，心想不感冒才怪。
　　正擦着，一件衣服从天而降，搭在她的身上。
　　佟雪惊讶地看着何云霄，却没迟疑地走过去将身上的衣服还给他，说：“谢谢，不需要。”
　　何云霄再度将衣服抛给她：“你已经感冒了。”
　　佟雪还给他，淡淡回道：“小感冒，不劳烦记挂。”
　　刚走两步，他的衣服又搭在了自己身上，刚又要还给他，只听他说：“就算你讨厌我，也不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吧？你一生病，功课就得落下，到时候你还不得后悔死。”
　　佟雪握紧了拳头，转念一想，对，不能跟自己的身体和学习过不去，他愿意凉着就凉着吧，管她什么事。
　　换上何云霄的衣服，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传来，是他身上的味道。仔细一想，他好像，也没那么坏。她别过头，脸颊微红。
　　刚坐在位置上没有五秒，就听见何云霄又说：“你回家换衣服吧，里面的衣服还是湿的，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佟雪略微迟疑。
　　何云霄苦笑：“你放心，我不会再捉弄你，我一定帮你请假，伞放在门口，你记得拿着。”
　　佟雪拿起湿嗒嗒的衣服，走过何云霄身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回到家，佟雪换好衣服，本想将衣服过水洗一遍再还给何云霄，但又想到这一下午他就会没有外套穿，天气还是凉的，她不想变成让他感冒的罪人，到时候不知他又会说多少难听的话，于是就把衣服原还原地还给了他。
　　这番说辞听在何云霄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佟雪怕他生病，急忙把衣服给他送来，他满脸笑容地接过衣服，痞痞地说：“佟雪，原来你这么担心我啊。”
　　得，就知道这厮又想远了。
　　佟雪没理他。
　　何云霄又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咱俩和好了啊！听见没？”
　　一晃眼，这一学期就快过完了，意味着新年快到了。
　　临近年关，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该贴对联的贴对联，该挂灯笼的挂灯笼。佟家也是一派喜气洋洋，到处走家串户，好不热闹。
　　大年三十的晚上，佟家一起围在火炉前吃着饺子，看着春晚，时不时就有笑声传出。
　　窗户外，明明是漆黑的夜，却明亮如白昼，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声声响彻云霄，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像流星雨一样，带着对新年的祝福，毫不吝啬地落向人间。
　　佟家有守岁的习惯，据说只要虔诚地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守岁，父母就会健康长寿。佟妈妈和佟爸爸还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佟雪一个人站在卧室的窗边，望着天空，烟花布满的夜晚，看不见星星，她相信天空是有两面的，所以，她在天空的这一头，思念着在天空另一头的爷爷。
　　爷爷在两年前去世，佟雪嚎啕大哭，一度伤心得吃不下饭，整个人萎靡，没有精神。爷爷可以说是佟雪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不仅教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还教她“礼之于人，尤酒之有襞也”。可是现在，那个时常抱她在怀里，教她读书识字的爷爷，不在了，也再不会相见了。
　　佟雪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为爷爷祈祷。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朝着中央广场跑去。啊，快倒数了，奔跑的人群，手中牵着所爱之人，只想在新年的第一秒，拥吻彼此，延续美好。
　　一架纸飞机兜兜转转，飞进佟雪的卧室。佟雪拾起来，打开，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下楼。”
　　佟雪以为又是雪兰玩的小把戏，轻轻一笑，转身出了房间，边穿鞋边对爸妈说：“爸、妈，雪兰叫我呢，我出去一会儿啊。”
　　佟妈妈说：“记得早点回来！”
　　佟雪：“好嘞。”
　　匆匆下了楼，却没看到雪兰的身影，正纳闷儿着纸飞机是不是飞错了方向，一个人牵起她的手就往广场的方向奔去。
　　佟雪被那股力气拉得差点摔倒，但也是因为那股力气获得了平衡。
　　快速跑到中央广场，人头攒动。超大的LED显示屏上正在倒计时：“十，九，八…三，二，一！新年快乐！”
　　人群一阵欢呼，用力亲吻身边的人，宣示幸福。
　　何云霄侧头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笑意盎然：“佟雪，新年快乐。”
　　烟花绚烂，人声鼎沸，她却想起大洋彼岸的，顾珩。
　　顾珩，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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