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

　　无论最近碰到了多么奇怪的人，事情变得有多么脱离轨迹，米酒的日子都得照常过，英山婚介所的生意都得照样做。
　　大多数人也都是如此，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心情有多沉重，抑或是悲痛，发生了的事情终究是无法改变的，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剩下来该做的不是去缅怀，而是去纠正，从一言一行开始，慢慢变得和过去一样，恢复日常的轨道，似乎已将意外遗忘，就比如说，那个乔修远曾参与的案子里的受害者家属。
　　除了偶尔去医院探视昏迷中的受害者，家属们的生活已不像刚开始那样天翻地覆。时间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冲淡曾经汹涌的情绪，只有在提到那些长久不曾提及的名字时，家属们内心才会猛然泛起涟漪，短暂的沉默后，又自欺欺人地将事实掩盖过去。
　　这个乔修远嘴里的大案，在全省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媒体静悄悄地，好像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只有乔修远，在吃早点的时候，时不时会跟米酒提两句，米酒总是兴致缺缺，回应的话也只是在劝乔修远别想了，这个案子已经和他无关了。
　　至于那两个稀奇古怪的人，在他们半个月前来了一次英山婚介所后，就再没在米酒面前出现过，米酒也从未提起过他们，别人问起的时候，米酒总是茫然地揶揄过去，好像从没见过那两个人。
　　生活归于平常。
　　然而，米酒平常的日子里，总是不平静的，想想看吧，米酒是做什么的？婚介，这一行可是出了名的容易见到奇葩，日子要是平静米酒就该哭了，那可意味着自己婚介所没生意了啊。
　　前台小妹规规矩矩地敲了两下门，隔着门板问米酒：“老板，林小姐来了，见吗？”
　　这个林小姐，不用说她全名，米酒都能知道她是哪个。林静，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大约一年前成为了英山婚介所的客户，照理说，来婚介所的人少说有九成九都有那么点急着结婚，林静却不一样，对结婚一点都不着急，相亲就像是在找乐子。
　　要知道对于一个客户数目相当庞大的婚介所来说，老板能清楚知道其中某一个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米酒这种基本上只掌控全局却不管细节的甩手掌柜。
　　米酒记得她，原因有多个，首先，她是英山婚介所的VIP，这意味着她对米酒来说是金主，其次，她的择偶要求苛刻，苛刻到了什么地步呢？例如，身高精确到了毫米，180.5厘米，对象高一毫米矮一毫米都不行，直接后果就是对象找不到，间接后果是业务员都躲着她。
　　注意，是全部业务员，一听她的名字，一个个撒腿就跑，米酒用奖金拦都拦不住，于是，无奈之下，米酒这个老板只好亲自上阵和她交流，可那些业务员躲着这位林小姐不是没理由的，要能好好交流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米酒这是扛下了自家业务员甩给他的一口大锅。
　　当初是谁把她介绍到我这儿的？米酒偶尔会想这个问题，如果可以，米酒真的想把她踢出VIP，但为了自家婚介所的声誉，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对前台小妹说：“请她进来。”
　　米酒以手撑额，低着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等林静进来的时候，米酒再抬头，就是一副带着职业笑容的样子了。
　　别因为业务员都躲着她，就觉得林静长得丑，实际上她长得并不难看，而且在她高超的化妆技巧之下，她的容貌在人群中起码是中上游，她的审美也不错，搭配很合适，米酒见她多回，没见她失误过一次，今天也是如此，素色连衣裙搭配一个浅色挎包，清淡而不寡淡。
　　林静踩着高跟鞋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米酒桌前，在客椅上坐下了，随手将挎包放在了桌上。
　　米酒不想多话，开门见山地问她：“林静小姐，前些日子给您的资料您看了吗？”
　　林静矜持地点了点下颌。
　　“那么，”米酒停顿了一下，“还满意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米酒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入定了，不过，之前的接触已经让米酒有了点经验，他微笑地看着林静，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
　　“还行。”林小姐红唇微启，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两个字。
　　还行，这对于林静来说已经算是个带有夸奖意义的词了，米酒轻抒一口气，再问：“那林小姐，见面的时间地点您是想要自己安排呢？还是想要我们帮您安排？”
　　林静这回答得很快：“已经安排好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她那么积极还是头一回，米酒估摸着这次介绍的男性应该挺对林静的胃口，当下决定这次要是还不成，以后就专找相似的类型好了。
　　“时间是本周末，地点定在了外省，因为资料上写了他的产业在那儿，我想亲眼去看看。”
　　“很好啊。”米酒赞成。
　　林静直直地看着米酒，说：“不过，没有人陪同，一个人去的话，我觉得不安全。”
　　“人生地不熟的，是该小心点。”米酒还是赞成的态度，厚厚的镜片将林静的视线格挡在外，“林小姐需要我们的员工陪同吗？我可以安排。”
　　又是沉默，林静盯着米酒，像要从他脸上看出花儿来。
　　米酒不为所动，默默地提醒自己：唇角上扬，对，微笑，保持住。
　　林静忽然动了，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放到桌面上，推向了米酒。
　　米酒没接，问她：“这是？”
　　“一个水晶摆件而已。”林静环视米酒的办公室，“你的办公室里很单调，我觉得有个摆设会好点。”
　　米酒的办公室风格与整个英山婚介所十分统一，宽敞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实木办公桌，一张老板椅，一张客椅，办公桌上也很空荡，一台电脑，一个文件架再加一个笔筒，这就是全部了，黑白灰色系，看起来的确是有那么点单调。
　　但是，这不表示米酒会接受林静的东西。
　　“我这人粗心大意的，容易把东西碰到地上，这水晶摆件一摔可就碎了，那多不好。”米酒把摆件推回林静面前，“所以，林小姐的心意我收下了，东西就算了吧。”
　　林静却慢慢地回答：“我可以再送你一块地毯。”
　　米酒：“……”有了地毯垫着，摆件就不容易摔碎了是吧？这种万恶的土豪包养小蜜的即视感！
　　这就是他对林静敬而远之的最后一个原因，不是他对她有非分之想，而是她似乎对他有超出客户关系的想法，偏偏林静还不肯直说，米酒没办法拒绝，他也没法挑明，毕竟人家是客户，上帝般的客户。
　　最终，米酒还是收下了水晶摆件，林静临走时，还拨拉着大波浪卷长发，留了句“我希望由你来陪同”。
　　米酒没打开包装，捏着小盒放到了桌上离自己最远的一角，摆件就让它当摆件好了，至于陪同的人，那么多员工里面，米酒坚信总有一两个是可以用高额奖金收买的！
　　米酒刚想把林静相亲需要陪同这个消息发下去，就又听见了敲门声。
　　前台小妹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老板，一位叫沐晟的先生说要见你。”
　　“谁？”米酒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天他喝过了符水，见过那俩神经病警察的事情他都应该不记得，报上名字有个鬼用。
　　“沐晟，他说你如果不记得了的话，就想想杯子。”前台小妹说这个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点怪怪的，但人家那么说了，她也只能照样转达。
　　呦呵，原来那符水还是触发性篡改记忆的玩意儿，那就必须得见他了，演戏要演全套么。
　　米酒摸了摸办公桌中间的大抽屉，用恍然大悟的语调对外面说道：“噢，是他啊，让他进来吧。”
　　沐晟进来了，身后还附带了孟鱼。
　　米酒的脸上在微笑，“不好意思，我这儿只有一张椅子，只够你们当中一个人坐。”内心则在吐槽：你们两个说谎都说不圆的神经病又来干嘛？
　　沐晟也微笑，说：“米先生，我就不坐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米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你说过要招孟鱼当助理的，你忘了吗？”
　　米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脑海里千万头草泥马尥着蹶子狂奔：我什么时候招助理了？你不是说我的嫌疑不大吗？现在又把他安排到我身边是怎么回事？监视我吗？
　　但是，米酒知道，自己是一个喝了他们调制的符水的人，于是，为了打消自己的嫌疑，为了不功亏一篑，打掉牙也只能和血吞，米酒憋着一口老血，和气地回答：“是的，我正好需要一个助理呢。”
　　“那我就走了。”沐晟把孟鱼推向米酒，匆匆忙忙告别：“米先生，再见，我弟弟就交给你照顾了。”
　　“再见。”米酒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太过用力了，以至于笑得有点狰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