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

　　不管头天晚上多晚睡，米酒第二天都能准时准点起来，这一点是英山婚介所的员工极其羡慕却又极其不能理解的，你说说看，人家老板都是大模大样，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来，唯独米酒，几乎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的，让他们这些员工情何以堪？压力莫名其妙就大了一圈。
　　米酒才不管员工对自己早到有什么看法，其实管了也没用，生物钟比什么闹钟都好使多了，到点就醒，只能我行我素，起得依旧比鸡早，手里还是那个饭盒，进的仍然是乔记的店铺。
　　只是，这回他不是第一个到店的。
　　米酒惯常坐的位置对面已经坐了个人，正一口一个地往嘴里送小馄饨，埋着头努力进食，活像饿了好几顿，汤汁不小心溅到了制服的徽章上都没看见，更别说站在门口的米酒了。
　　米酒先将手里的饭盒递给了乔六爷，再慢悠悠地走到了那人的身旁，站定后，拿起那人放在手边的警帽，掸了掸帽檐上的灰，调侃着打招呼：“呦～小乔警官，好久不见啊。”
　　乔修远这才抬起头，看见是米酒，迅速咽下了喉咙里的馄饨，站起身，挑着眉毛，用同样的语气回道：“呦～这不是米大老板嘛，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两人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是影视作品里正在暗地里会面的贪官与奸商。
　　（伪）贪官与奸商接着拥抱在了一起，场面很温馨……并不！人家拥抱都是温柔地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场面萦绕着暖意，这俩完全不一样，背肌腹肌肱二头肌都绷紧了，明显在较着劲，看起来妥妥地是奔着勒死对方的目标而去。
　　直到乔修远的腰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两人才松开了紧箍着对方的手臂。
　　米酒大力地拍了两下乔修远的后腰，嘴欠地说道：“年纪大了吧，腰不行了吧。”
　　“我腰好着呢！这不连着工作那么多天，肌肉有点僵了么，等我休息两天，你再来试试。”乔修远不服输地回嘴，揉着腰坐下了，“你不跟我一样年纪么，也好意思说我年纪大，我告诉你，我到八十都是一枝花。”
　　嗯，没毛病，男人四十一枝花嘛，到乔修远这儿，八十一枝花也是可以的，人长得帅就是这么有自信。
　　乔修远和米酒差不多是一块儿长大的，但两人的成长经历就有那么点差距了。
　　米酒从小就戴着一副厚得出奇的眼镜，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玩游戏，哪哪儿都是中等的水平，从不拔尖但也从不差到戳眼，乔修远则不然，五官从小就好看，长大后脸长开了就更受欢迎，学习成绩总在班级前几，身体素质也优秀，一直属于人群中的精英分子。也是因为如此，两人的友谊在外人眼中总被曲解成首领和跟班。
　　只有乔修远知道，米酒这货根本不能用常识来衡量。
　　一个人，有一个阶段保持中等水平很平常，但要在二十多年的学生生涯中一直是中等水平，难度就大了去了，中考和高考不是没用的，每过一个大考，就要刷下吊车尾的一拨人，米酒却一直能维持在幸存者的中等水平线上，这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吗？最主要的是，乔修远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苦哈哈地学习的时候，米酒通常都在四处玩，上树下河都有他的份！身体素质这方面就更不用说了，刚刚发生的事足以证明私下里乔修远和米酒不相上下。
　　至于长相，乔修远就更加不想提了，眼镜这玩意儿对颜值的影响超乎想象。现在很多不近视的人都喜欢戴眼镜，一是眼镜能遮盖相貌上的微小瑕疵，例如鼻梁不够挺什么的，二是眼镜能给人提升文化人特有的书卷气，但这是有前提的，比如说，眼镜绝不能像米酒的眼镜那样丑！米酒的眼镜，大且厚，挡了一半的脸不算，还厚得把光线都给扭曲了，让人根本没法看清眼镜后面是什么样子。饶是如此，米酒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那都不叫难看。
　　有幸摘下过他眼镜的乔修远此时愤恨地捏了一把米酒的脸颊，啧啧，皮肤还是那么好，手感还是那么棒，如果说自己八十一朵花，那米酒就是那种躺到棺材里都是一朵花的人。
　　不知道自己已被乔修远评为“一朵花”的米酒正从六爷手里接过小米粥，乐呵呵地道着谢。
　　米酒坐到自己平时的位置，也就是乔修远对面，吹了吹粥面上的热气，和他闲聊：“你的案子搞定了？”
　　“没搞定，线索都断了。”乔修远丧气地说道，“上头派了人下来，昨天转交过去了。”
　　“上头还派人下来了，真是个大案啊？”米酒有些惊异地问，“媒体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案子媒体都能一惊一乍，洋洋洒洒地写一大篇文章来分析猜测前因后果，大案子还得了？乔修远是个刑警，处理的案件本身就是恶性案件，那这样的大案，恶劣影响又要往上提一级，可这回媒体居然没什么动静，也真是奇了怪了。
　　乔修远不语，垂着头很为难的样子。
　　“不能说你就别说了，我只是随口一问。”米酒摆摆手，示意乔修远就这么算了，警察办案的规矩他也知道，没必要为难乔修远。
　　“也不是不能说，反正这个案子已经不在我的负责范围内了，而且我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到外面瞎讲，跟你讲点无关紧要的也没什么关系。”乔修远按了按额角，想起这个案子就头疼，“这事儿吧，媒体没注意，主要是因为没把这当个刑事案件来看。”
　　“嗯？”米酒好奇地等着乔修远下文。
　　“其实，刚开始谁也没把这事当个案子来看，受害者都只是莫名其妙深度昏迷，身上没有外伤，谁会报案？”
　　的确，受害者昏过去了不能报案，医院检查后得出结论是非外力所致，那家属也没理由去报案。
　　“那你们是怎么注意到这个案子的？”
　　“呵，还是多亏受害者家属了。”乔修远讽刺地笑，“有个受害者昏迷两个月后脑死亡，医院什么检查都做了，查不出毛病，只能把他当植物人放在加护病房里照顾，家属倒好，拔了氧气管输液针，抬着受害者就放到了医院门口，非要医院给个说法，说是医院把人给治死的，医院也冤啊，人还没死呢，被家属这么一折腾倒真死了，本来还想着这个哑巴亏吃了算了，毕竟家属那么闹对医院影响不好，可家属狮子大开口，提出那赔偿金高得吓人，医院哪儿干啊，这事儿说到底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他们倒想息事宁人，但对方给脸不要脸，那索性就把事情摊开说明白吧。”
　　“所以就报警了？”这件事米酒也有点印象，当时家属在媒体跟前各种哭诉，还真被描述得挺惨，医院碰着这种人也是没地儿说理去。
　　“对啊，我们刚接这案子也傻眼，你说查什么？事情明明白白的，从头到尾唯一不清楚的就是受害者昏迷的原因了。但法医检查来检查去，结果还是一头雾水，只能找帮手。没两天帮手来了，是省医院的一把手，大专家一看就看出问题了，可他不是看出来毛病在哪儿了，而是发现这样的人，他们医院里正好也有一个。”
　　米酒摸着下巴评论：“挺蹊跷啊。”
　　“是挺蹊跷。”乔修远点头，“所以我们顺便查了下市内医院里有没有同类患者，结果一查就查出来了三四个。省医院那个受害者的亲属恰好是上头的人，知道了这件事，马上就施压下来，成立专案组，要我们加大查案力度，范围也扩大到了全省，专案组并案统计后，发现同类案件居然有三十多起。”
　　米酒咋舌，乔修远歇了口气继续讲：
　　“可并案了也没什么用，尸检那边没有发现，查案这边没有下手的地方，受害者分布在各个年龄段，性别也是男女都有，彼此之间更查不到什么交叉点，最奇怪的是，没有人看到案发经过，所有受害者都是晕倒后才被发现的。然后，到了昨天，局里突然说案子已移交，专案组解散。”
　　很多细节乔修远都省略了，只是简明扼要地说完了前因后果，讲完后无精打采地拿起勺子搅馄饨汤。
　　米酒西里呼噜喝完了小米粥，安慰他说：“没事儿啊，这案子你查也查不出什么，移交了正好。”
　　“多给我点时间，说不定我能查出什么呢？”乔修远很是不服，这是身为一个刑警的尊严。
　　米酒敷衍地应了两声，捧着乔六爷递给他的饭盒就往外走。
　　六爷走过来，曲起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乔修远的脑袋，叮嘱他：“小米的话你多听听，到时候还得靠小米给你向人家姑娘说好话呢。”
　　乔修远心不在焉地回答：“嗯，我知道了。”
　　“嗯？”等等！什么人家姑娘？
　　乔修远察觉到不对劲了，拧着眉毛想了一想，顿时怒了，把警帽往脑袋上一扣，风风火火地追了出去，吼：“姓米的！你给我过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