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11.
　　石吟返回连安城内的时候，一人抓着石吟放了一锭金子在他的手上说：“小兄弟，你家小妹妹只是泄泻而已，不必如此紧张。”
　　石吟看清了此人的脸，原来是刚刚胡乱抓的那个人。那个小女孩只是泄泻，师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石吟攥着金子，茫然地往回走，回了叶府见了叶姐姐，他该怎么告别？
　　石吟纠结的结果就是一天之内见到了叶思华无数次，也无数次想把告别说出口，但却无数次被叶夫人的嘘寒问暖和叶姐姐的笑硬生生压了回去。
　　直到晚饭后。
　　石吟终于鼓起勇气说：“叶夫人，叶姐姐，我想说一件事……”他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窸窣的声响。
　　仆人叫喊着，灯火闪耀着，叶思华转头推开门，见沈胥仁带着一群捕快站在门前。
　　叶夫人走上前，看清来人，便问：“不知沈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叶思华紧跟其后，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沈胥仁道：“我府收到消息，据说叶府与连安大盗的消息密切，还望叶夫人配合一二。”
　　叶夫人道：“叶府前段时间才遭连安大盗偷窃，沈大人可还记得？”
　　沈胥仁道：“自然记得，但事情真相谁都不清楚，我现在希望的就是叶府配合官府的调查。”
　　“你想如何调查？”
　　沈胥仁扶着胡须笑道：“搜查叶府。”
　　叶思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看了石吟一眼之后上前道：“沈大人，倘若您搜不到什么，这私闯民宅的罪该……”
　　叶思华的话还没说完，叶夫人便伸手拦住了她，退到一侧，道：“请。”
　　沈胥仁嘴角上扬，双手一挥，身后的捕快立刻四散，奔向叶府的大小房屋，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然而半个时辰后，他们还是垂头丧气地在院子内集合。
　　这回轮到叶夫人笑了：“沈大人，您搜也搜过了，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胥仁道：“有没有问题要你们说才是。来人，给我带走！”他身后的捕快又上前，个个凶神恶煞，做足了抓人的气势。
　　叶夫人和叶思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石吟倒率先站了出来，厉声道：“你们没有证据就胡乱抓人，有没有王法了？”石吟不是不惊讶，也不是不疑惑，为何上午刚刚跟师父透露了一点点消息，这晚上官府就来抓人？
　　“你小子又算什么东西，给我通通带走！”
　　“休想！”石吟从地上拣了几块小石子，瞄准沈胥仁道：“你敢抓他们，我就敢用暗器！”
　　“小石头！”叶思华惊讶地叫出了声。
　　“石吟，好孩子，你快放下吧，你斗不过他们的……”
　　石吟盯着沈胥仁，用余光回头望了一眼道：“叶姐姐，叶夫人，你们放心，我死都会保护你的。”
　　“呵，还暗器，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上！”沈胥仁见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自然不把他放在心上，隔着这么远，那么小的石头扔过来躲开就是了，还搞什么威胁？
　　他身后的捕快拔刀走来，然而刚走两步，前面两个人已忽然倒地，捂着小腿痛呼哎呦。
　　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尤其是沈胥仁。
　　石吟用石子指着沈胥仁，一字一顿道：“下一个，就是你！”
　　沈胥仁登时面色沉了又沉，清了清嗓子来掩盖害怕，道：“你知道袭击官府是什么罪吗？”
　　石吟哼了声道：“我管他什么罪！”
　　叶夫人惊慌失措地走过来压住石吟的手臂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孝心，但是他是沈胥仁，是你得罪不起的……”她说完又抬头道：“沈大人，你无凭无据随意抓人，诬陷忠良，这罪又该怎么算？我叶家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也不是富可敌国，但在连安城还是有点影响力的，你拿人也该先出示个证据吧！”
　　“证据，本官可是收到了线报，说连安大盗与你叶府有关，任凭你狡辩，本官也一定要审个明白！”沈胥仁话音刚落，叶府上空忽然划过一个影子。
　　沈胥仁捕捉到了那影子的尾巴，忙大声道：“连安大盗！给我追！”捕快便循着那黑影追了出去。沈胥仁回头笑道：“叶夫人，你还敢说连安大盗与你叶府没关系？”语毕，便策马奔去，大喊：“活捉连安大盗有赏！”
　　叶夫人一个踉跄，幸好叶思华及时扶住了她。
　　叶夫人抓着叶思华的胳膊道：“思华啊，扶娘进屋……”
　　叶思华便扶着叶夫人缓缓走进屋内，待叶夫人坐好，叶思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是女儿的错，这段日子，连安大侠的确每日都会来叶府……”
　　“嘘！”叶夫人连忙捂住叶思华的唇，朝外看了看，连忙拉她起来，小声道：“不要胡说！”
　　“可是……”
　　“好了！”叶夫人厉声道，随后又放缓了语气道：“思华啊，时至今日，连安城的大侠恐怕要不复存在了。”
　　“娘，您何出此言……他们肯定抓不住他的！”
　　叶夫人摇了摇头，拉着叶思华坐到旁边的凳子上道：“不，这次，很有可能会抓到。所以，思华，你收拾收拾东西带着石吟赶快离开连安城吧！”
　　“这是……什么意思？”
　　叶夫人摸着叶思华的发丝道：“思华，连安大侠的软肋被官府抓住了吧。作为大侠，他不得不束手就擒。”
　　“您说的软肋……难道是叶府？”
　　叶夫人的眼睛里浮现出柔情，她笑道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事不宜迟，娘，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一起走！”叶思华转身招招手道：“石吟，快，你也去帮忙收拾行李！”
　　叶夫人松开手，道：“这叶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和你父亲一同创造的，他走了，我得留下来看住它才行啊……”
　　叶思华摇摇头：“不，那我也不走！沈胥仁他没有证据，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就算他想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又怕什么，大不了一决死战！”
　　叶夫人哼了一声：“有没有证据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一口咬定叶府是同党……官府，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想除掉连安大侠吗？就因为他们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们要站在权利最高点，随心随遇地摆布我们这些人的生活……而连安大侠的存在让他们的想法有了不完美的地方，你说他们是不是想除之而后快？”
　　叶思华呆住。
　　“你们赶快走，还有时间！”叶夫人推开了叶思华。
　　叶思华退了几步，眼眶里蓄满泪珠，她颤抖着问：“娘，您既不跟我们走又不想拖累连安大侠……您的想法我都知道，所以，我绝不会抛下您一个人！”
　　就在此时，忽闻一阵声音传来。
　　“走，你们都走！”
　　“师父！”石吟看着越过自己走进屋子里的紫衣男人，他脸上的面具依旧骇人。
　　叶思华猛地转身，拔剑相向，“你是谁！”
　　石吟冲上来抓着师父的袖子，压制住心底所有的不安，道：“师父，请、请不要伤害他们！”
　　叶思华看了眼石吟，问道：“你是他师父？”
　　那面具男没有回答，眼神微动，抬手，挣开石吟的手掌，他手掌中一道银光划过夜色，忽然刷的一声，屋外传来一声惨叫。他转身道：“沈胥仁，这和我们说的不一样！”
　　沈胥仁？
　　众人往外看去，果然，沈胥仁不知何时又折返。他前面躺着一位再也不动弹的捕快，他的身后，站着无数手握格式兵器的好手，这些好手绝不是官兵，看上去到像是江湖人士。
　　“石老大，此事与你无关，目前已将连安大盗捉拿归案，你想要的报酬我自然会给你，至于叶府，交给我来处置！”
　　师父，师父和官府勾结？
　　石吟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抬眼望向师父，微风拂过，他衣袂飘飘，双手背于身后，那粗糙的纹路是父亲般的记号，此刻，石吟前所未有地想知道，那银色的面具下，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和师父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真的了解师父吗？
　　咣当一声，长剑落地，叶思华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连安大侠怎么会被捉住！他永远都不可能被捉住！”
　　沈胥仁冷笑一声：“叶小姐，就以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说你不是连安大盗的同党任谁都不会相信！我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石吟硬生生憋回了泪水，他的双拳不知何时已经握紧，牙关紧咬，稚嫩的脸庞上竟也出现了不符合年纪的愤怒。忽地，他捡起叶思华掉落的长剑，直指沈胥仁，回头道:“师父，这算是徒儿请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不要帮这个狗官伤害他们好吗？”
　　石老大没有回答，慢慢上前，手掌搭在石吟肩上，石吟感到手臂一麻，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掉落，而石老大恰好接住。他道：“沈胥仁，将连安大盗带来，我需要拿到我的东西。”
　　“石老大！”
　　“现在！”石老大刷的出手，一把折扇应声打开。这折扇，比钢铁还坚硬。
　　沈胥仁挥挥手，“把连安大盗带来！”他笑道：“石老大，我很是好奇，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要的东西我答应会给你，现在你又为哪般？”
　　石老大冷笑一声：“沈胥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叶府家大业大，你想趁此次机会把叶府的财产一并吞下，你胃口还真是不小啊！”
　　火把下沈胥仁的脸色越发沉黯，他道：“石老大，别以为你武功高强我就怕你，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石老大道：“沈胥仁，换个目标难道就这么难？你明知叶府叶大人西归多年，只剩老弱妇孺，未免有失大丈夫侠义？”
　　“废话少说！连安大盗马上带到，你拿着你的东西走人，自此你我两不相欠，希望到时候石老大还不要多管闲事！而且，我真不知石老大什么时候竟也有如此侠义精神，江湖上人人皆知，石老大是个疯狂的强盗……”
　　石老大手中的折扇忽然又往前指了指，与此同时，沈胥仁身后的好手们纷纷敏感地拔开刀鞘。
　　“师父，你……”石吟想不明白，师父是武痴，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有意偏向叶府，那么，将消息透露给官府的，是他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让路，从大门踏着中间石砖路走来的，是三个人。
　　两个捕快押着一个黑衣人。
　　“连安大侠！你们快放了他！”叶思华朝着沈胥仁大吼。
　　沈胥仁没有理他，望向石老大，“你要的东西尽管来拿！”
　　石老大收回折扇，慢慢走向黑衣人，他搜遍了黑衣人全身，从他怀中掏出一本秘笈，笑道：“连安大盗，你轻功已登峰造极，想必已不需要它，今天起，它便归我了。”
　　黑衣人没有说话。
　　叶思华道：“不行，喂，你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她转头拽拽石吟的袖子，“快去劝劝你师父，那是别人的东西！”
　　石吟挪到石老大跟前，抬头问：“师父，您就是为了这个秘笈？”
　　石老大激动的看着那本书的封面，仰天长笑，迫不及待地翻开一页，紧接着又把整本书翻了个遍，忽的勃然大怒：“为什么，怎么是空白！你说，怎么是空白！”他冲到黑衣人面前，抓着他的衣襟，怒不可遏。
　　“拉开他！”沈胥仁一声令下，他身后两名好手过来将石老大拉开。
　　黑衣人一声不吭，竟毫不费力地甩开捕快的束缚。沈胥仁大惊失色：“抓住他！抓住他！”
　　“我不会逃。”
　　连安大侠开口说话了！
　　叶思华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
　　“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哦？说来听听。”
　　“二选一，放了我，或者放了他们。”
　　“如果我不呢。”
　　“你就只能放了我。”
　　“哈哈哈哈，连安大盗，果然，你对这位叶小姐有情。”
　　叶思华心中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沈胥仁，你的选择？”
　　沈胥仁道：“哈哈哈哈，你这是要害我损失一大笔钱财。来人呀，逮捕连安大盗，我们打道回府！”
　　“连安大侠！”叶思华忽然大喊。
　　黑衣人道：“叶小姐，谢谢，你讲故事给我听。”
　　他转身，两个捕快一左一右押着他，人群渐渐散去。
　　“留下秘笈，你不许走！”石老大忽地往前扑去，沈胥仁大喊“拦住他！”
　　就在石老大即将触碰到连安大侠的那一刹，他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他的背后，赫然插着一支箭！
　　夜空下，一个少年站在墙头，握着一把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大喊：“受死吧！”
　　石吟冲上前，扶着石老大直喊“师父”。
　　嗖地一声，另一支箭划过疾风射来，叮！那箭被打落在地，叶思华眼疾手快地捡起长剑救了石吟一命。
　　她抬头，望向墙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见他衣衫褴褛的破衣裳，她问：“你……是谁？”
　　“叶姐姐，你为何要救他！”
　　这声音！
　　叶思华大喊：“强子，是强子？你……你没死？你之前怎么……你要杀了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
　　“叶姐姐，他伙同他师父杀了我兄弟，你说，他该不该杀！”强子从墙头上跳下，“我侥幸存活，上天就是要我杀了这个凶手！沈大人答应我，只要我帮忙找出连安大盗的消息，他就告诉我凶手是谁，于是我不眠不休地四处查找，终于有一天，竟然叫我发现了连安大盗的踪影。谁能想到，叶姐姐你——竟然每晚和连安大盗幽会！”
　　“强子！”
　　“原来是你？”石吟托着石老大的脖颈，转头，对着越来越靠近的强子怒吼道：“他们不是师父杀的！”
　　“明明就是他杀的，他们是死于你师父的摘星换斗之下！”
　　石吟想到了今早那个小女孩，她见过师父，可是师父并没有杀她，而且，他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师父虽说会摘星换斗，但那武功并不是他创的。既然如此，这世上不是不存在会此术的其他人。
　　没错，师父是武痴。但他从没杀过孩子。之前他还心存疑虑，但是今天听说那小女孩只是泄泻之后，他瞬间心安了。
　　而且，师父要出手，是不可能留有活口的。
　　此时，石老大忽然浑身抽搐，乌黑的血从面具下渗出。
　　“师父，师父！”石吟晃着石老大，目眦崩裂，“混蛋，你在箭上下了毒！”
　　强子忽地顿住，“下毒？我……我没有下毒……”
　　“快！快把他面具摘下，服下此败毒散！快！”叶夫人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瓷瓶，蹲下身子。
　　“呵呵呵，没用的，此乃西域传来之剧毒，一个时辰之内，他必死无疑！”沈胥仁哈哈大笑。
　　“竟然是你下毒！”石吟的目光狠狠剜向沈胥仁。
　　“沈大人，你、你在箭上下了毒？”强子后退几步，看着地上抽搐的石老大，喃喃问。
　　“快！让他服下！”叶夫人送来败毒散。
　　“哦……好！”石吟收回目光，覆住师父那银色的面具，解开后面的丝带，面具，缓缓落下。
　　就在那一刹，叶夫人忽然叫了一声，随即向后倒去。
　　叶思华连忙接住母亲，看向那人，他左边脸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扭曲可怖，除了那双眼睛，鼻子、嘴巴都歪曲不已。
　　石吟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稍作镇定，将那瓷瓶中的粉末悉数倒入师父口中。
　　叶思华给母亲掐了会儿人中，叶夫人渐渐苏醒，她再睁眼，已是满眶热泪。她不顾叶思华的阻拦，奋力向前走去，她拼命抓住石老大的手，任涕泗横流。
　　“娘……”叶思华不解，她看着母亲，从未见过她如此悲恸。
　　石老大服了败毒散，痉挛抽搐好了很多，脸上的黑色也消退了一些，他闭上双眼，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缓缓落下。
　　沈胥仁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叶镖头，六年前你就该赴黄泉！”
　　叶镖头……
　　叶思华松开抓着母亲衣服的手，她的脑子轰隆炸开，只听石老大缓缓开口道：“清幽，这几年，你过得可还好……”
　　此话一出，叶夫人再也忍不住，抱着他的手嚎啕大哭。
　　清幽，是叶夫人的闺名啊……
　　叶思华慢慢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这个被称之为“叶镖头”的人的脸，忽然，那暗淡的眼珠忽然放出色彩，他伸出另一只手，向叶思华这边伸来，满是乌血的嘴巴喃喃蠕动：“倩倩……”
　　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她伸出手，触碰到那只粗糙、僵硬的手，继而将其紧紧握住。他是爹爹，只有爹爹才一直叫自己倩倩！
　　那张扭曲的脸忽然绽放出笑意。
　　夏夜的花。
　　扭曲的花。
　　他又抬头望向强子，断断续续的话从口中吐出：“小子，你的兄弟，真的不是我杀的，摘星换斗，是江湖上某个高手教我的，而现在，他就在沈胥仁身后的一群人当中……”
　　强子不断后退，手中的弓箭掉落在地，他回头，沈胥仁身后的人个个凶神恶煞。
　　“呵呵，那又如何，强子，不管凶手是谁，你就当你已经报了仇，这样不是很好吗？”
　　强子踩到了一个石子，向后倒在地上。
　　“休要废话！”叶思华抄起长剑，指着沈胥仁，“你个奸佞小人，当年就是你害我爹变成这副模样，此仇不共戴天！”
　　沈胥仁哈哈大笑：“原来你知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来索命？说到底还不是害怕，害怕我像当年一样杀了你们！”
　　“是你……当年竟然是你！”躺在地上的叶镖头脸色骤变。
　　“不然你以为是谁？有本事让你‘铁镖头’从人间消失的，除了本官还能有谁？”
　　石吟抹了一把泪，毅然决然地站起，片刻间，院子里掀起一阵风，他已飞到沈胥仁的马上，手中的匕首直扣他的喉。
　　“拿出解药，否则——杀了你！”
　　沈胥仁不做声，他身后的好手们却跃跃欲试。他挥手示意他们安静，开口道：“此毒并无解药。你杀了我，他们就杀了叶府一家。你尽管下手。”
　　石吟的手颤抖起来，手臂再无力气，他望向师父，泪水簌簌而下，就在此时，他的喉咙忽然被人掐住，他一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沈胥仁捏着石吟的脖子，笑道：“小鬼，干脆，你陪你师父一起去死吧。”
　　“不要！”叶思华瞳孔骤然放大，月光下，她眼中溅了一片鲜血。
　　石吟跌落在地，沈胥仁的胳膊垂下，衣服上汩汩渗着鲜血。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黑衣人，是连安大侠。
　　此时此刻，他仍然蒙着脸，叶思华却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杀机。
　　不，连安大侠不该这样的，他只负责劫富济贫的，他的手上沾了鲜血，官府——会让他五马分尸的！
　　石老大，不，叶镖头缓缓闭上双目，泪水不止，忽然，他睁开双眼，那被细纹包裹着的眼睛里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站了起来，走向黑衣人，忽然单腿跪地，垂头认罪：“对不起，我想要你的轻功秘笈，对不起！”
　　“疯了！疯了！快给我抓住他们！”沈胥仁挥舞着手臂，丧心病狂地嚎叫。
　　接着，人头攒动，他身后的江湖好手们围了上来，黑压压一片。
　　叶镖头看着黑衣人，说：“不管怎样，他们都不值得你投降！倩倩她——就算死，也不愿看到你投降！”
　　黑衣人沉默不语，穿过人头，他看到了叶思华，她的眼中是动人的坚毅的力量。
　　她是在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怕死。
　　叶夫人、石吟，他们都在看着他。
　　他们也不怕死！
　　他终于，点了点头。
　　死，有什么可怕的！
　　“呀！”许多人扑了上来，挥着各式兵器。
　　杀声震天，血腥味一下子蔓延开来。
　　刀光剑影中，叶思华的手腕被人抓住了。他与连安大侠之间彼此承认的联系终于真正实现了！她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温暖的、震慑人心的力量，她感受到爹娘决一死战的信心。
　　他们，现在不只是为了连安大侠，是为了他们自己。
　　当年，叶镖头带领镖局走镖，途径燕落山时遭遇埋伏，山上滚落巨石，大部分人都被压死，万两黄金被劫走，逃回来的重伤小兵说叶镖头被巨石压死了，其他人都死了，最关键的是，他说他看到了站在山上的人，很像沈胥仁……
　　小兵说完就死了，娘对在场的人说要对叶思华保密。可叶思华带着弟弟玩的时候还是偷听到了。
　　那年，她十二岁。她的弟弟，才十岁。弟弟因受惊吓而一病不起，半年后便早早归西。叶府，就只剩她，和娘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小兵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知道，等时机成熟，她要报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天，这么早就来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最终，她报仇的方式，竟是同归于尽的决绝之招！
　　嘶吼声不绝于耳，叶思华挥舞着剑，以毕生的力量来保卫他们叶家最后的尊严。
　　就在她的剑刺向对方一人的时候，沈胥仁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嘴角上扬，紧接着，他的大刀便直直刺来……
　　叶思华转头，太快了，太近了，她躲不掉的。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她眼前忽然一片黑影，黑衣人沉沉向她压过来，他吐出的鲜血从黑布下面流淌。
　　沈胥仁用力嘶吼，也是拼劲所有力量，那大刀刺穿了黑衣人的身体，划破了叶思华的衣服——
　　接着，他不动了。
　　他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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