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西湖旧事

　　叶炜确实是出门散心的，他心中空无一物，有什么路过，便让什么停留。
　　父亲的话直刺心底，带起阵阵隐痛。他究竟是为什么而练剑的呢？他就这样走着，可身边窃窃私语的人们，却不放过他，经脉尽断的好处就是这样的耳语声他已经听不见了。奚落也好，嘲笑也罢，传不到他耳里，却能……传达到他心底。
　　“叶三少？”一个身着紫衫披着貂裘的少女拦住了他。
　　叶炜只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身边路过。
　　这名少女，正是数年前对他一见倾心霸刀山庄的柳夕。柳夕曾一人悄悄的去过藏剑找叶炜，却被冒充二庄主的阿会给打发了出来。霸刀与藏剑，哪怕有庄规约束，却早已势同水火。
　　柳夕捂着嘴，不让自己尖叫。怎么才这么点时间，这个意气风发的叶家三少爷就落魄如此？她悄悄的跟在叶炜身后，就这样茫然又漫无目的的跟着他。

　　凌苕伸了个懒腰，堆积如山的政务终于处理完了。想到自己那个刚出炉，正新鲜着的爹，收拾了一下，便去了他的院落。
　　盛长风依旧在吹着那支萧，凌苕皱眉：“你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时辰在吹箫吗？”
　　盛长风腼腆的笑着：“谁让卿美喜欢呢？”
　　凌苕闻言抖了几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盛长风暴露身份之后，整个人都似乎变得……娇羞了许多？
　　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盛长风道：“先从学吹箫开始。”
　　“……”凌苕终于没忍住翻了白眼，“时间不多，能先学点有用的东西吗？”
　　盛长风道：“吹箫，是为了修心。你的心不静，才会屡次牵动生死蛊上附着的‘长相思’，然后引发‘风澜碎月’，‘风澜碎月’会让你变得更容易激动和冲动，然后直接导致‘枯红’和‘滞魂’的毒发。你明白了吗？这些毒，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如果真要解毒，要么直接使用像生死蛊这样世间至宝暴力破除；要么就得静下心来，一步一步的将毒素牵引出身体。”
　　“一步一步？那就应该从被牵引着的毒素先开始了？”凌苕询问道。
　　盛长风点头：“其实只要解决‘长相思’即可，‘枯红’和‘风澜碎月’已经可以在你的身体里单独形成循环了。”
　　“‘长相思’本身就不是毒，它附着在生死蛊上，只要彻底引发它一次，便能消除了。这些毒真的这么好解吗？”凌苕有些不解。
　　盛长风转过了头，看着院落中稀疏的竹子道：“‘枯红’和‘风澜碎月’即使彻底引发也会形成循环，这不是问题。但引发这三种毒，势必会引发‘滞魂’……”
　　凌苕涩然：“原来如此。”滞魂不能引发，也不能解，这是压制凌君美存在的唯一样东西了。滞魂不解，她就得死；滞魂解了，这世间便再无凌苕，只余凌君美了。
　　一旦凌君美复活，占着藏剑二庄主的位置，能做多少事情……想一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你一点都不能急。摈弃掉所有的感觉，爱恨嗔痴，无欲无求，五蕴皆空。”盛长风转过头一字一顿道，“正因为你爱着叶英，所以，你必须要忘记他。”
　　凌苕猛地收紧了拳头，细嫩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数到蜿蜒的印子。
　　盛长风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孩子，一旦凌君美复活，你看看藏剑现在主事的，还有谁能制伏她？她必将引起乱世风端，将藏剑引入江湖纷争。你身体里的毒，不仅关乎着你自己，还关乎着天下黎民百姓。”
　　“我做不到。”凌苕看着他，眼中没有不甘、没有不屈，只剩下平静，“而且，我相信叶英。”
　　盛长风不爽的抽动了下嘴角：“这家伙究竟哪点好了？冷冰冰的又不近人情，偷偷摸摸的练了一身不知哪来的剑法，指不定是什么邪门歪道。而且你看啊，你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是不是不能人道啊？”
　　“喂！”凌苕从他怀里跳了出来，一脚就踢在他的小腿上，“和女儿说这些没羞没躁的！你不觉得过分了吗？！”
　　盛长风一脸委屈的揉着小腿：“我这是关心你，成亲之后，夫妻生活和谐是很重要的。”
　　“闭嘴！不是说要静心吗？快开始吧！”凌苕一脸头疼的看着他。
　　盛长风不甘的拿出萧递给凌苕，凌苕一脸嫌弃：“全是口水，我才不要。”
　　盛长风皮笑肉不笑：“那你去找叶英让他给你铸一支。”
　　凌苕冷然道：“好吧，那我过几日再来吧。不过，指不定来的就是你小姨子了。”
　　这姑奶奶，怎么这么牙尖嘴利的？盛长风无法，只得挥手截了段竹子，戳了几个洞，然后递给凌苕。
　　凌苕简直要凌乱了：“你靠谱不靠谱？这是笛子吧？喂！”
　　盛长风挑眉：“对，这是支叫‘萧’的笛子，我们开始吧。”
　　拿着对盛长风最后一点点的信任，终于忍下了甩手而去的冲动。拿着那支还翘着新鲜竹叶的笛子，默默的学了起来。
　　凌苕不愧是让整个忆盈楼所有的先生都苦恼的弟子，一只曲子吹的如同……放屁。盛长风忍不住拿手扇了扇根本闻不到的味道，感慨道：“绕梁三日啊。”
　　凌苕瞪着他：“这笛子的音色是不是有些奇怪？怎么都是这呜咽的调子？你是不是没戳准洞？”
　　盛长风当然不会告诉凌苕，竹子要成为笛子是要经过多道工序的，这新鲜的能滴出水的竹子，能吹准音才了奇怪了。为了让凌苕确信这是能用的笛子，无良的老爹甚至用上了迷魂之术。
　　盛长风挑眉：“‘碎星’暗哑是因为铸剑人手艺不行吗？”
　　凌苕不吭声了，开始奋力的和笛子较劲。终于从尴尬的不雅之声，变成了鸭子上架的嘎吱声。
　　盛长风实在受不了的媚眼一抛：“宝贝儿，亲我一下就告诉你秘诀。”
　　凌苕瞪着他，不一会儿终于泄气了，噔噔噔的跑到他身边，亲了下他的脸颊：“可以了吗？真是拿你没办法。”
　　盛长风第一次被女儿亲，有点脸红，更多的却是得意，因为门口站着一个看到了这一幕的身影。

　　叶英站在门口，浑然不觉他已经将盛长风的门捏出了五个指印。
　　凌苕发现不了他，他们气息交融，谁都发现不了谁。自然，便被盛长风算计了一把。
　　盛长风懒洋洋道：“偷工减料可不行，再来一下。”说着，便把另外一边脸伸了过去。
　　凌苕哪会对他言听计从，一把扯住他的脸，拧了来回：“你！到！底！有！完！没！完！”
　　盛长风带着笑意讨饶：“好嘛，宝贝儿都听你的。来，让我亲亲。”抱起凌苕，就打算亲她的小脸。
　　凌苕随意抗争了几下，在差点被盛长风得逞之时，一道冷漠的声线传来。
　　“晖儿。”
　　凌苕一巴掌就拍开盛长风的脸，习惯性的跑到了叶英身边拉着他的手：“大哥回来了，身子如何？毒可曾都解了？”
　　一系列关心直接让盛长风黑了脸，让叶英神色柔和起来。叶英伸手摸了摸凌苕的头，然后抬头，全部剑气直指盛长风全身死穴，冰冷道：“舍妹年幼，盛大夫还请自重。”
　　“年幼？自重？”盛长风对着叶英讥笑的咀嚼下这两个词，顾及凌苕在此只得忍下。“大庄主言重了，我与二庄主可是你情我愿。大庄主身为兄长，可是管的太宽了？”
　　“闭嘴！”凌苕微怒，“什么你情我愿，都在乱说什么？再胡闹我可不理你了！”
　　盛长风微妙的闭上了嘴，凌苕还没察觉，她这话根本就像小情侣拌嘴似得。
　　叶英的回应只有五个字：“晖儿，回去了。”
　　“好勒。”凌苕没有片刻犹豫就第一时间服从了。
　　盛长风气的直咬牙，对着凌苕温柔道：“宝贝儿，别忘了这个。”单膝虚跪在凌苕前面，抬着头，是叶英恰好能看到他眼中溢满情谊的角度，将笛子递给凌苕。就好像递了一件定情信物似的。
　　凌苕只觉得盛长风好像哪里怪怪的，她一心想着叶英，哪有时间想这么多弯弯绕绕。接过笛子，盛长风趁机在她手心摸了一把，凌苕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个遍。
　　嘟囔道：“这破笛子有什么好，扔了换支多好。”虽是这么说的，可这毕竟是父亲赠与的第一件礼物，她怎么舍得扔？便细心的拿帕子包好，挂在了腰间。
　　叶英看着她珍重的神态，原本打算问她的事情，都咽了回去。转身，快步离开这一刻也不想多呆的地方。
　　凌苕跟在他身后，几乎是小跑的追赶他。到了天泽楼下，她却止住了脚步。
　　叶英见她没有跟上，明白了什么微微一顿。
　　凌苕低着头，声音里好似掺着沙子：“大哥慢走。”
　　初春的风，真冷。往年也是冷成这样吗？就像不打算让草木再次枯荣。
　　“……”
　　“……我回去了。”
　　“……”
　　“天有些冷了，注意身子……”
　　“……”
　　“楼外楼的政务晖儿都处理好了，无需挂心。”
　　“……”
　　“当然……明日会让人将总结呈给您，有些事情，得您来做主。”
　　“……”
　　“毕竟，现在您已经是藏剑的掌门了……”
　　“……”
　　“………………”
　　“……”
　　“对不起。”
　　叶英道：“为何？”
　　“让大哥蒙羞了。”凌苕站那，感受着入骨的寒意。
　　一件披风和一声和当年并无不同的“无妨。”落在了她身上。
　　凌苕讶然抬头：“大哥不怪我吗？都是我太贪恋……”
　　叶英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我亦然。”
　　叶英目光中有着凌苕看不懂的东西，她惊惧的后退了一步，雨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您是想让他爱上您，然后在您死后悲痛不已……还是想让他现在逃避您，厌恶您呢？”紧接着就是盛长风的话响起“正因为你爱着叶英，所以，你必须要忘记他……不仅关乎着你自己，还关乎着天下黎民百姓！”
　　她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压制住了心里几欲喷发的情感，控制了后颈差点再次蔓延开的黑线，面无表情道：“大哥无需如此，晖儿已经知错，自然会改。您刚从剑冢回来，怕是累了，早些休息吧。晖儿不再打扰您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叶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算她的背影消失也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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