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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二岁的顾裴云见到了三十二岁的顾玉楼，几乎是一瞬间，她立刻明白了十七岁的唐红雪的义无反顾与一意孤行。
于是她第一次放下了盔甲一般维以自保的骄傲，第一次卑微地跟一个男人身后，讨好地应着他的每一句问话，眼神濡慕，心跳加速。
“听说你电子琴弹得不错？”
“嗯！能过六级了，上次学校校庆我还——”
“怎么不学钢琴？”
“妈妈说没钱买，钢琴太贵了。很贵吗？有多贵？”
“一两万吧。学习怎么样？”
“还、还行吧……数学总是不及格，可是我语文和历史特别好！”
“许丛灿对你好吗？”
她想起了一双半夜悄然游走在自己胸部的湿热又颤抖的手，笑了笑，说：“好。你和霞……霞姨还好吗？”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结，才把“姐姐”两字咽了下去。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曾经是她的小保姆，带着她在田间的河道里捉虾米，在桥洞下的小溪下翻石头抓螃蟹。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姐姐，不似自己母亲那种明艳照人的夺目的美丽，却是小家碧玉的秀丽与娴静。
这个问题终于让顾玉楼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前他一直翻看着自己的手机短信，他生意多，分秒如寸金——顾玉楼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了一眼这个和前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说：“我和你妈离婚，跟你霞姨没有关系。”
“我知道。”顾裴云理解地点了点头，当然跟霞姨没有关系，直接原因是自己不是个男孩儿，这件事唐红雪从来没瞒过她。
“你知道？”她的回答反倒让顾玉楼意外了，他终于放下了手机，把目光更多地放在了对面这个引起了他的兴趣的女孩身上，“以你妈的性子，居然没跟你说我们有多狼心狗肺、人面兽心？”
“我妈只说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一刻顾裴云突然没了讨好他的心思，随便从唐红雪平时的碎碎念里拿出一句话来就是一针见血戳人骨髓的利器。
果然顾玉楼的脸色变了，闷闷地抽完了一根烟，才笑道：“你真像她。”
嘿，这倒有趣了，她的父母都说过这句话。唐红雪说她像顾玉楼。顾玉楼说她像唐红雪。大概这种无法惹人喜爱的残次品就只能被当成乒乓球打来打去了吧。
与“父亲”短暂的会面结束，顾裴云回到了那个性格孤僻、爱作怪、讨人厌的女儿的角色，接受了唐红雪一番滴水不漏的盘问之后，就是忍受责骂的时间了。
“真是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找他要点钱！就知道折磨我，我的钱都是从许丛灿手里一分一毛抠下来的，他顾玉楼现在发大财了，两个厂子一家医院，他的钱是你该得的！”
“从离婚到现在，法院判的抚养费他一分钱不出，都是我，受尽了白眼和委屈才把你养大！你以为我想嫁给许丛灿？要不是为了你，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我连和他躺在一张床上都觉得恶心！”
“养你有什么用！骨子里到底流着顾玉楼的血，我养了你十多年，不如他跟你见一次面，你就这么护着他，生怕多花了他一分钱！就让他买了个破玩具！这有什么用？能给你当学费还是能给你换个一日三餐？滚回你房间去！看着你就烦躁！”
顾裴云在房间里抱着兔子笑出了声。
那之后的一周便是期末考试，语文试卷发下来，作文是半命题：______的滋味。题目提示里写可以是第一次做某事的滋味，可以是当了某个班干部的滋味。顾裴云在她的脑子思索之前，握笔的手已经自作主张写上了题目：有爸的滋味。
那应该是她写的第一篇幻想小说，父亲和蔼慈祥，大手温暖，笑容亲切，背脊宽广，怀抱有着驱散一切孤独与恐惧的力量。她在考场上挥汗如雨，神采飞扬，越写越来劲，越写越高兴，父女二人紧紧拥抱在冬日的街头，缺席多年的父亲愧疚得泪如雨下，渴望父爱的女儿肆意欢笑，他们度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快乐的生日。
有笑有泪，有情有感，高潮迭起，动人催泪，一气呵成。这篇作文成了学校创校以来的第一篇满分作文。语文老师激动地将它重新抄写了一遍，复印了三百份，全年级的学生人手一份，并且花了两节课的时间跟同学们细细讲析，其中多次语调哽咽，掩面抹泪。当事人则在台下趴在课桌上笑得浑身发抖，却被理解为在伤感落泪，于是都默契地选择了不打扰。
从此以后，开始了顾裴云在作文上的满分时代。她几乎拿下了每一次考试作文的满分，平时的习作本也被办公室的老师们争相阅读，连家长会上都纷纷来向难得来一次的唐红雪表示祝贺，养育出了如此了得的女儿。
这并没有让唐红雪多高兴，在她看来，十次作文满分也比不上一次数学及格。顾裴云还是被狠狠骂了一顿，但是她不在乎，她用省下的早餐钱买了一个厚厚的大本子，开始了她奇妙又疯狂的幻想之旅，在那个大本子里，有爱她至深的父亲，有温柔美丽的母亲，有美好甜蜜的小日子……没有许丛灿和许明朗，也没有那个从未出现过却阴魂不散的早已自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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